389
托里亚有些好奇,是否所有能够听到矿井深处的锤声的矿工,都像他和索尔一样,聆听过白日之火的声音——他们是不是也接触到了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么……
“那么也许能够证明祂青睐于这一类人,”索尔反应平淡,“我更希望是这样——祂是因为这个看中了我们,总比别的原因要好。”
尽管生活在上万个普遍信奉白焰的矿工之中,他似乎也没有因此变得虔诚,托里亚相信,如果其他人能够获得神灵的恩赐,他们绝对要比索尔激动非常多倍。
“又或者是祂为我们创造了彼此?”托里亚假设。
“哦,那很棒啊。”索尔说。
“……”
虽然看不见,但托里亚能感觉到索尔撇了下嘴,显然对这个设想并不感冒。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托里亚很努力地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可以一心二用,其他人干活时需要时刻注意有没有危险,但我们只需要有一个人去注意就行了。”
“是啊,我们甚至可以在干活时看书呢。”索尔平淡地说。
“……”托里亚心想,幸好只有自己能够听到这些。
从外界来看,索尔·马德兰一直不怎么喜欢说话,谁能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内心世界里有这么多的戏剧呢。
在矿井里看书当然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引起瓦斯爆炸,矿工携带的都是有铜丝网罩的安全灯。工头库蒂尔说,这种灯用网眼很小的铜丝网罩取代了玻璃,网罩能够吸收火焰四周的热量,使得瓦斯不会和明火直接接触。但因为罩着一层网罩,灯光的亮度也受到了影响,很多时候都只能看到一个微弱的红点。
而一天十二小时待在井下,也意味着他们和阳光无缘,除了休息的日子,几乎没有可以看书的条件。
但不能看书也没什么——谁让他们至今依旧不怎么识字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没有上过学,而识字对一个铁匠或者矿工来说都不是必须的……唯一会在意这点的只有索尔。
矿井所属的公司经常会在报纸刊登声明,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就为自己没法看懂这些声明而耿耿于怀。
“如果我学会了写字,我们就不用在休息日回来看他,只要写信把钱寄回来就够了。”索尔说。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托里亚知道不是这样。
“我知道。”托里亚沉默了一小会,低声说,“抱歉。”
索尔顿了下,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空气似乎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会,他无言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不是在指责你。”
他望向眼前的铁匠铺,说:
“再说,我们没有什么理由不回来。”
他们没有什么理由不回来,既然那是他们的父亲。而且在大多数人眼里,作为父亲,他也没有多糟糕透顶。
一千个父亲里有五百个父亲和他没什么区别,人们会暗中谴责邻里间那个残暴的男人,有一半人会憎恨他们的父亲,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依旧承认那个他们憎恨的人。只有孩子才会幻想他们不是坏爸爸的孩子,一定还有一个好爸爸在某个地方等待爱他们。
而托里亚也不能说,回家有多么坏。
半法郎的薪水只够他们填饱肚子,没有可能攒下更多的钱,但半法郎的薪水足够让父亲变得亲切起来。他们回家时,等待他们的居然不是咒骂和棍棒,而是干面包和鸡蛋,他们的目光投向桌上的篮子,看到了被布压在
父亲的眼睛依旧布满血丝,鼻子肿大得像茄子,说话含糊不清,看得出来喝了不少酒,可是他的大手伸向他们,却只是重重落在他们的肩膀上。
“我的棒小伙子,你可算回来了!”他又红又皱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铁匠的手粗糙又充满力量,他握着他们的肩膀,把他们提起了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放下来,像是农民夸奖他们辛苦种出来的南瓜。
行李被父亲接了过去,托里亚和索尔环顾他们的家,窗户上挂着干薰衣草,门板被蛀虫蛀出的小洞依旧漆黑油亮,屋角被煤渣染成黑色,他们从后门走出去,鞋子轻轻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旷野的风卷起他们的头发,水车在河流里唱着歌。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
父亲一直在听他们说在矿上的日子,问他们和工头库蒂尔相处得怎么样,询问矿工们有没有丢掉工作,最近风声似乎不太好。他依旧不喜欢矿工,问起后者时他“哈”了一声,眼神透着幸灾乐祸。吃完饭后,托里亚打了水,擦拭了一遍母亲的墓碑,父亲则钻进了铁匠铺,在铸炉前等待他们,火焰将他的脸映得像是凝固的红铁。
“别认为成为矿工就不需要铁匠的技巧了,那些大玩意儿抢不走全部机会……”他的上下牙齿碰撞了一下,句子被沉默的蛇咬断,他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