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尾澈也一点也没有觉得凌乱,相反,那些对他而言太久远的事情居然能清晰出现在脑海中,比任何由计算机排列组合的档案都要井然有序。
贫民窟看来的眼神,牵着他离开爆炸的手,教导他迈入黑色世界的身影。
樱花树下的酒罐,插科打诨的枯燥日子,决绝的眼神。
令人想要呕吐的腐朽气味,漆黑无光的夜空。
他都想起来了。
同时,有声音在无数次重复:回头吧。
一路向前从不回头的你,请回头看看。
你是否能看见依旧停留在原地的友人,你是否能看见一向没办法拒绝的冷酷面容。
所有的呼喊都得不到回应,能给出回应的不是他们正面对的那个「早乙女天礼」,那只是异能的具现化,亲手决定自己那无望陌路的灵魂以陌生的姿态注视着一切。
琴酒当然是知道的,要看清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根本用不着那么复杂的判断,更何况这个「早乙女天礼」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
异能是不会隐瞒的,人类才会。
濑尾澈也才会。
属于早乙女的日子早就成为过往,可除了他以外,谁都没有向前走,那些人都被困在了那个漆黑无光的雨夜,被定格在了血液流失,生命消逝,属于人类的温度隐退的时候。
濑尾澈也没办法站出来,用他们熟知的语调来开启重逢。
他不能说我都听到了,说我明白的,说我没有怪过谁,没有人做错了,我们只是在不断向前奔流的长河中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说的人绝望对方无法听见未闻之音,听见的人没办法承认自己的身份。
所以濑尾澈也只能听着那些面向死者的低喃,那些话全部挤进他的脑子里,不断搅拌着,和被封存的感情一起拉扯。
这时濑尾澈也才真正理解了「死亡推理」的警告。
「你比『我们』想的还要懦弱。」
「你接受合乎逻辑的事情逐渐发生,并且丝毫不为之感到后悔。你觉得他的死亡是完美的,而你只是……不想承担死亡的沉重罢了。」
「完美的故事是有必要的吗?」
「忘记所有事情让你无比畅快,像是在第一次呼吸,就算是遍地活死人的腐臭气息也能令你心生愉悦。可是澈也,故事是有尽头的。」
「别遗憾早乙女天礼的死,别美化你未选择的路。这是你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不管是否是正确的,你都只能走下去。」
「如果不这样想,『我们』都会彻底疯掉的。」
我们指的从来不止早乙女天礼、不止松本清张。「死亡推理」指的是所有没能和过去道别的人。
澈也忍不住去看琴酒。
那个从来没有好脸色的男人直到现在都是一副冷酷的表情,对羂索开枪的时候没有犹豫,拒绝早乙女天礼的复活时没有犹豫。
他好像天生缺失「犹豫」这种本领,决定一旦在脑海中成型,就只需要寻找能实现目的的方式。
不管那个方式对他而言是否意味着失去,他是真的不在乎。
所以琴酒才能在贫民窟捡走那个孩子,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剃刀党,接着是为了更长远的利益,再后来……再后来他判断这个孩子是可以「使用」的。
琴酒的所有行动都有明确的目的。
他不想失去记忆的目的也很清晰,正如羂索所说的。
「你是不想忘记他,还是不想忘记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句他从来没听到过的,生日快乐。」
不要撒谎了,那是不可能的,琴酒从来没说过!
如果他说过……如果他说过……如果他说过……
那条未选择的路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一片漆黑,寒冷无比,如果踏上去,结局是肉眼可见的不会美好,但道路的尽头有人等着。
因为有人等着,所以那是早乙女天礼不会拒绝的路。
天礼只是……
只是没有看见而已。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能看见的东西太少了,看到窗外的雨幕化为银亮的碎光,看见太阳化为沉没的巨轮陷入黑色边际,以及在玻璃上浮现出的,那张充满死气的脸。
他在不断回忆那些对他而言算得上美好的事情,连那些事情也是割裂的,能令他笑出来的不光是属于正常社会的善意,还有比淤泥窠烂的恶念。
——这早就不正常了。
不正常的人在那片无人的荒原驻足,最后只剩下无路可走的自己,而沉重的情绪还在把他向下拽。
然后回忆到了尽头,他也到了尽头。
根本不用美化自己未选择的路,对于早乙女天礼而言,从来都没有选择。
但现在才告诉他,其实是存在的,只不过你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