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蔽体无处可去的百姓被北地王府的亲卫护送着去了锦晏的田庄上,在那里,他们会吃到饱腹的食物,穿上暖和的衣服,亦会有医者为他们看病。
而他们所要做的,仅仅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种田。
对最底层的庶民而言,在田地里劳作是他们与生俱来就会的本事,他们知道该何时播种,何时锄草,何时收割。
他们与土地的感情是最深的。
只是世道不公,他们辛辛苦苦所种出来的粮食,要么成了庞大税赋里面微不足道的一个数字,要么成了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仓廪中放着发霉的一粒麦种。
甚至于,他们最为珍视的土地,连同他们的家人,都会成为豪强世族家中家产的一部分。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还要服必须去服的徭役,家中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就只剩下拼命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然后又在某个寻常寒夜或烈日下倒在路边的一堆腐肉,无数的蚊蝇蛆虫和秃鹫爬在他们身上,贪婪地将那些烂肉一口口吃掉,最后只余下白骨森森,又被厚重的黄土深深掩埋。
也许,若干年后,当这里的黄土被扒开,这里发生的一切才会为人所知。
也许,寒来暑往,斗转星移,这里的一切会被埋入更深的黄土之中,永远也不见天日。
但这一百多人,到了锦晏手下,除却生老病死不可控,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活下去。
……
「小晏儿,你不是已经知道那位的用意,怎么还将这些人都收留了?」
钟行不解问道。
锦晏道:「陛下对北地的忌惮,早已根深蒂固,就像附骨之疽一般难以除去,我收不收留这一百人,并不会改变他对大父祖父的怀疑忌惮。」
左右不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天子心中所想,那她为什么不顺心而为,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情呢?
难道就因为天子的忌惮,就对那些流民置之不理,任由他们惨死路边,黄沙遮尸吗?
若是这样,纵然这天下最终覆灭,他们又要如何令天下臣服,让他们相信阿父不是又一个夏帝呢?
锦晏说完自己的考虑后,北地王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又挑剔的看了一眼两个孙子。
萧去疾和钟行面面相觑,都极为尴尬。
想到锦晏给那些流民制定的待遇,钟行又道:「那他们这些待遇,是否太好了些?」
就不说冬夏的新衣和休沐了,只那个一日三餐,便足以让全天下大多数人眼热了。
如今这世道,能保证一日两餐就不错了,许多人家一天就只吃一顿饭,还是一些稀得不能再稀的稀饭。
锦晏理所当然道:「怎么会,北地造纸工坊那些工人,也都是三餐。」
钟行提醒他,「可这是长安。」
锦晏不以为然,她说道:「长安又如何?长安的百姓,便不是百姓了?难道就因为他们生在长安,就低人一等吗?」
「低人一等」这个词和长安联系到一起,让正在喝茶的钟行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小晏儿是真敢说啊!
长安的人,从来都是用鼻孔看别人,也就小晏儿能说出长安人「低人一等」的话。
钟行无法反驳锦晏,便将目光投向萧去疾,去疾啊,这可是你亲妹妹,你管管吧!
萧去疾咳了一声,在钟行期待的目光下开了口,「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吧。」
钟行:「嗯?」
钟行:「什么???」
他嘴角抽搐,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去疾,那眼神痛心疾首,像极了看着一个叛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明知道天子最忌惮这些,小晏儿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啊,你这当哥哥的居然不阻拦?
锦晏不以为意道:「表兄,做事瞻前顾后的,你太保守了啊。」
上方喝茶的北地王嘴角抽搐,萧去疾忍着笑,钟行亦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什么意思?
合着你们这些保守派都觉得我这激进派太保守了?
这简直是对他的莫大羞辱!
……
尽管钟行觉得锦晏的举措多少有些冒险,可他也无法反驳锦晏,便只能听之任之,加以辅佐,好让这事完成的更为彻底。
就在收容流民的第三日,宫里再次来人,传天子令,招锦晏一人入宫。
来长安这么久,每次入宫都是兄妹两人一起,第一次得到让锦晏单独进宫的诏令,想到锦晏要独自一人面对那危险重重的宫闱,萧去疾简直坐立难安。
「哥哥,安心,不会有事。」
安抚好家人后,锦晏跟着使者离开了王府。
到了外面,上马车时,锦晏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目光一顿,又看了那人一眼。
赵瑛。
自从相识那天说了几句话后,这一月来,她几乎没有再见到赵瑛的身影。
她猜测,许是因为她和赵瑛说的那些话,赵瑛被天子怀疑,私下接受调查去了。
而现在赵瑛重新出现,那就是没查到他与北地王府有勾结的任何消息,他洗清嫌疑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一个诱饵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