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渐黄,那人伏在榻边边咳血边抓着他的手,紧紧地,像是要生生将他骨头捏碎,“阿生,阿生为兄怕是撑不过去了,你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要保护好”
“我答应”
他攥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看着乳娘领着尚不足膝的孩子跪在他面前,连磕三个头,怯生生唤他“义父”
直等着那两字落下,那人方才彻底断气。
之后的数年,在虎狼扎堆的深宅大院里,他守着那人最后的血脉,诛杀异己,一力扶着那孩子登上家主之位。
授印当日,那孩子对他说“叔伯们都说,义父做这些是想要霸占我族中家产,我父子俩引狼入室,愧对祖宗,义父日后定不会还权于我。”
那双稚嫩的眼一如当年般怯生生,却多了许多令他陌生的情绪,如试探,如猜疑
他最终将家主令交还。
他看着那一手带大的孩子对他玩弄心机,欲拒还迎,他没有伤心,只替那人觉得遗憾,唯一的血脉后嗣,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空有野心的蠢货
这样的人,怎么斗得过手段通天的言韫和素家那只小狐狸
韩生沉沉的叹了口气,望向那黑暗无边的水牢,低喃道“但愿你莫要犯蠢吧”
话音穿不透玄铁水牢,自然吹不到外界。
从假山密道出来,机关石门应声而合,夜风吹过湖面挟来凉意,顿叫憋闷已久的两人神清气爽。
“还是姑娘有本事,居然真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也幸好跟来的是我这个机敏善变,慧心妙舌的第一高手,能及时接住你的话,换做栖迟那个木头,这事儿恐怕要被他搞砸。”
竹宴得意的抹了把自己的鬓角,摇头轻叹道“可惜啊,没问出杀害素大人的幕后主使,姑娘你也别着急”
“我着急什么”
素娆抖了抖被浸湿的袖子,挑眉笑道“该着急的是背后那些人,韩生在我们手里,他们迟早得现身。”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
竹宴事先还准备宽慰几句,没想到她全然不在意,如此一来,他再也忍不住“姑娘,快些走吧,不是说去吃夜宵吗我快饿死了。”
“好,去哪儿吃”
两人快步往外走去,竹宴忙道“属下寻人打听过了,就在西边的安乐街有一整条食坊,卖的都是这上林郡的特色小吃。”
“像张记铺子的竹叶糕,聊娘坊的酥茶饼、桂花糖薯,小林记的龙眼包子,王家姊妹做的八宝醩鹅”
他如数家珍,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素娆又惊又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打听这些的”
“就是那时你与公子说过什么人间烟火,没多久,他就命我去查问了。”
说到这儿,竹宴笑得更加灿烂,“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咱们公子对这些琐事如此上心呢,姑娘,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素娆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看到他笑的意味深长,登时柳眉一竖“打住,你别在那儿胡思乱想了,你家公子对自己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你要找死可别拉上我一起。”
“这怎么叫找死呢”
竹宴恨铁不成钢的挡住她,决心要好好与她说道一番“你看啊,你们俩从浣花县之后,同乘一车,同乘一骑,又是上药,又是抚琴”
“同乘一车是因为只有一个车架,外面刚好被你和栖迟占满,我总不能坐车顶上去吧同乘一骑亦是这个缘故。”
“上药是因为我的伤势不能被外人发现,至于抚琴那是为了掩盖”
素娆还没解释完,竹宴就从善如流的接口道“掩盖伤势,我知道”
“知道你还说这些”
“那不一样。”
竹宴跟在言韫身边日久,对他脾性了解的自然要比她更清楚些,“这么说吧,我家公子不愿做的事,从来无人无事无任何境遇可以勉强他。”
“昔日卢尚书家中幼女爱慕公子,大街上装病拦车,不惜清名也要跟进言府。”
“结果你猜怎么着”
“公子直接命人将她抬起扔到路旁,以妨碍公务罪将其羁押,最后还是老尚书灰溜溜跑去大理寺领的人。”
竹宴咋舌不已,顿了下,又道“还有银台司周大人家妹,光禄寺卿大夫嫡女,那些个贵女们多年来对公子趋之若鹜,从没见公子对谁假以辞色。”
“唯独你,公子再三破例。”
他双肩微耸,一副你看,事实就是如此的模样。
素娆拍开他的手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我问你,那些贵女们可有人会查案会验尸会武功”
“那自然没有。”
竹宴跟上她的脚步,摇头道“那些贵女们会吟诗作画,会弹琴跳舞,会吟风弄月。”
“这不就结了”
素娆合掌一拍,皮笑肉不笑的道“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