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九掠了掠袍袖,正欲跃下巨岩,蓦地心有所觉,扭头看去。
一具男尸正靠坐于岩块下方,环眼刀眉、双拳紧握,眉间一个深深的血洞。
月出东山,洒下满山清辉,亦照见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那双环眼正对书九怒目而视,好似还活着一般。
书九记得这人。
方才便是此人第一个撞向巨岩,虎吼声声,直震得群山回应,那“决勇”二字中的“勇”,便是为他写的。
另一个“决”字,则是为此军之首所书。
那也是个称得上英雄的人物,处变而不惊,纵使身边同袍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依旧镇定地粉碎秘信、抛下断崖,方才坦然赴死。
而此刻,目注着脚下那具明显比旁人更高壮的尸首,书九面现兴味,虚指轻轻一勾。
“啪”,一个缝制得极粗糙的布袋自男子腰畔掉落,布片飞散,现出了里头的物事:
一块肉干。
寸许大小的肉干,四四方方、走刀精细,也不知经了多少次切割,断口处还有明显的烟熏痕迹,似是用以防止霉坏。
可笑。
书九转身跃下了巨岩。
今晚杀得痛快,而若排出位次来,当以断崖为首、河岸次之。至于达昌安之流,虽然也堪堪值得一杀,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还是宋谍杀得更舒爽些。
只可惜,这些宋人实力孱弱,纵然义勇双全,却也不曾尽笔意、抒襟怀。如今念头尚不通达,那胸臆间便自有一股气息缠绕,也不知何时方得消散。
书九踏月而行,衣袍翻飞,若一道青烟直掠而下。
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华映得山路上下纤毫毕现,这一路倒也好走,未及半刻,他便已抵达山脚下的营盘。
营中只留下了几个看守火把的老兵,皆已是白发苍苍,行动亦极迟缓,此时正是夜深,他们都坐在火盆旁打着瞌睡,一点都不曾察觉到有人来。
书九也没去唤醒他们,闲步前行,走到中军大帐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营门处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清浊不一,应是王匡等人赶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群人便出现在了前方,那被众人簇拥在正当中的,恰是王匡。
“阿九,你回来了。”王匡此时亦瞧见了书九,立时含笑走了过来,面上满是关切之色:
“如何?事情妥当了么?你可有受伤?”
“幸不辱命。”书九淡声说道。
野渡空手而回,那群宋奴先一步驾船而去,殊为憾事。但追击那两名宋谍本就是他临时起意,野渡更非王匡的安排,是以此时他亦非虚言。
他的确达成了王匡的意愿,杀达昌安、诛特伍军,保住了莽泰及其军营。
王匡闻言,拊掌而笑:“好,好。果然还得是阿九你出马。”
视线一转,瞧见了书九怀中的婴儿,他面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看来你也有所斩获,此子能得阿九青眼,定是上好的胚子。”
说着便回头望向枪八三,半是玩笑半是提醒地道:“小白,弟子服其劳。”
枪八三此时已然精神渐复,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过来,忙快步上前去接那婴儿。
书九原就是他的师父,自是坦然受之,便在两人手臂交接的一刹,他忽地神情一变,遽然回首。
“书九——”
一声断啸如凤鸣九天,空山雨后、群峰回响,一时间,山谷间尽是“书九——”、“书九——”的回音,似是整片天地都在与之应和。
众人悚然抬头,却见千峰之外,明月如轮,一道身影孤立于断崖之上,引弓朝前,箭尖所向,一股森然凛冽的气息袭卷而来。
“箭十!”
钺八五当先惊呼出声,众人亦俱皆认出了那在崖巅弯弓搭箭的女子,正是箭十一。
此刻,卫姝双目充血、心跳如雷,吐息间连接双臂、脑顶、后腰等诸穴突跳,每一次血行上涌,皆会引发锥心刺痛。
破关在即,可她脑海中却有若海潮奔涌、轰鸣不绝,眼前似有一幅幅画面浮现:
河畔边跪而不倒的男子,脸皮翻卷、开膛破肚,内脏尽被挖空,尸身旁是血肉拼就的一个“义”字;
豁嘴崖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伤口皆在正面,无一背向敌手。
哪怕他们的敌手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书九;哪怕他们中无此人一合之敌。
还有野渡边重伤将亡之人,临终前一直死死攥着手中竹哨,卫姝花了好半天的工夫,亦无法在不伤及于他的情形下取出竹哨。
弥留之际,他用最后的力气告诉卫姝,豁嘴崖诸人危险,卫姝这才知晓周尚等人在此,而待她马不停蹄赶来时,见到的只有一地的尸首。
叶飞、周尚、郭良……
一张张脸庞在卫姝的眼前晃过,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