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真向来爱美,爱一切精巧的、匠气十足的物事,故百花院里里外外便也透着一股精致的美。而大夫人却是素性不喜这些的。那穷尽人力而为之的精巧,在她眼中还不及一块银锭来得顺眼。而这世间万物,亦被她简单地分作了两种:
值钱的,不值钱的。
徒有其表的漂亮花木与其作无用的装饰,得来几句毫无意义的夸赞,倒不如卖了换钱。而若是换不来钱,那便不值当花费人力物力去打理,由得它自生自灭便是。
自然,当有的排场还是得有,那丹家族的脸面也不能全然不顾,但却也很不必为了脸面而丢了旁的,比如:钱财。
出身于草原游商的吉勒家族,其实已经足够富有了,当年大夫人嫁进那丹家时,嫁妆也十分地丰厚,仅是牛羊便有好几百头,比一般的头人家中还要多。
然而,大夫人吉勒氏的花用似乎远远及不上入息,而她坐拥那样大笔的钱财,却也仿佛总不够花。
没人知道她将钱用在了何处。
人们只知道,大夫人的手头紧得很,而她在那丹本家时,也常会为了钱财而叹息,有时候,大夫人竟连换季的衣裙都要东挪西借地凑出些钱来,方能重新置办上几套。..
眼下她人虽未至,她的亲信管事却提前到了,大夫人的喜恶便也被他们一并带了来。这几日,管事们指挥府中奴仆将花园内外尽皆修整了一遍,务求只留下能卖钱的那些,余者或不去管,或索性拔掉。
帅府花园本就极大,这一番折腾下来,直累得满院婢仆力尽神疲,个个走路都两腿打晃。幸得那几架大蔷薇花幛、大荼蘼花幛都还能换两个钱,管事们才不曾命人拆去,否则还不知要闹到何等田地。
除却钱财之外,大夫人对旁的倒也不太挑剔,只消干净整洁,少些约束便好。
那花圃外的竹篱想来不会入她的眼,是故那管事一早就命人移走了,而莲儿面前的这条甬路,也是管事下令清洗干净的。
今日,她与另两名婢女须得拔净砖缝里的每一棵杂草,再将每一块青石擦洗得光可鉴人,方能领到并不足以裹腹的饭食——两块草籽饼。
这是一种用干瘪的草籽、脱去谷粒的谷壳与麸子做成的食物,里面的沙粒与草根总是去不净,嚼的时候硌牙、咽的时候割喉。
然而,便是这比狗食尚且不如的两块薄饼,得来亦颇不易,倘若差事办得不够好、又或是那管事的心里不大好,饭食就会减半,甚而干脆就没有。
饿上一两顿又不会死,牧那黑泰最是耐得打熬,纵饿上几日也是能做活的。再退一步,便是当真饿死了,那尸首拿去田庄吊炉里烘干了,再用石磨细细地磨成人骨粉,用来肥田也是合宜。
今年的雨季长了一些,庄子上的那几顷田皆泡了水,前头上的肥料都被冲没了,所幸彼时尚未播种,损失倒也不大。
如今天时已暖,日头也好,却是春播的好时候。将那麦种洒下去,再以牧那黑泰的骨粉肥田,这一季的粮食收成必不会差,郊外别庄一年的人马嚼用便也有了。
正午的阳光泼泼洒洒筛过树影,落上身时,已然带着几分炽热。莲儿埋头擦洗着石板,一滴晶莹的水珠倏然落下,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她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把,便转去一旁的大木桶里淘洗布巾。
桶里的水已然去了一多半儿,她整个人几乎埋在桶里,方能将布巾没入那浅浅一层水里。
连日来的辛苦劳作,她的两手尽皆磨破了好几层皮,沾水时,痛得钻心。可莲儿却像是觉不出疼来,管自将那大块的布巾搓洗着、揉拧着,破去的皮肉渗出血丝,清水也变得浑浊了些,那抹布却终是洗净了。
她拧干布巾,转过身往前跪爬了几步,擦洗起了另一方石板。
后花园里,已经渐渐地没了花真的痕迹。
不过短短十余日,从前的一切便皆淡去,想必再过不上几日,便连她这个低贱的宋奴,也将不在了罢。
几粒水珠子砸在石块上,摔成了好几瓣儿,散落于潮湿的污渍中,不复可寻。
莲儿又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抹几把,手背一片濡湿,也不知是汗还是水,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
自打花真死后,她们这些百花院的婢仆先是被关押了一阵子,经受了几日的严刑拷打,死了好些人,莲儿倒是咬牙挺了过来,只身上也没剩下几块好地方,有几处至今尚未结痂,时而渗出脓水来。
待到大夫人的管事到了帅府,她们这些没死的便被拉出来做些粗使活计,每日从天明忙到天黑,晚上便睡在柴房或牲圈里。
这天气已然算得颇暖,纵是席地而眠,也并非不可忍受,且莲儿等一应宋奴平日里过得也不比这好,大多都熬了过来。
反是那些金奴,平素踩在宋奴的头上惯了,何曾吃过这等苦头?如今却是一落到底,有几个花真的贴身女仆便没捱得住,一病死了。
那几日,左帅府后宅寂静得如同荒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