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讲过许多次的少年旧梦。 邓剡回忆过往,微微含笑的模样,多么温柔美好啊。 可现在呢。 张珪想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声音低沉:“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腐朽的宋廷已经灭亡,天下重归一统,人们的生活却还是那么糟。” 于谦沉默了片刻。 对于张珪来说,这大约是一个很关键的思想转变节点。 若是站在故宋的立场上,他这时候,应该随意敷衍过去。 以张珪的地位而言,他越是无能腐朽,身居高位,越会从内部侵蚀元廷,霍乱朝政。像这般尸位素餐之人多了,元朝政权的解体也会愈发迅速。 然而,于谦的立场不是赵宋王朝,而是天下苍生。 恶吏当道,坏官横行,只会让更多百姓为此受苦。 他徐徐问张珪:“莫非你觉得,战争一旦结束,天下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 “当然不是”,张珪立刻说,“这需要时间修生养息,等我未来进入中枢后,就实行文治,降低赋税,减轻徭役,过一段时日一定能恢复起来的。” 于谦又问:“仅是如此?” 张珪不解地看着他。 于谦望着山间荒芜丛生的野草,淡声说:“蒙元以游牧开国,帝国旧制之中,未尝听闻有止杀行令、拔擢群士、屯田农桑、劝开学府等事。” 张珪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骇然道:“那岂不是要变法……” 古来变法者, 从吴起,商鞅,到王安石,耶律楚才,哪一个是有好结局的? “必须变法,也只能变法”,于谦告诉他。 “就以你所说的「降低赋税」为例,从前蒙古法中,诸王皆可直接向属地百姓征税,十有九户,家破人亡。如此陈法不去,哪能重焕新生,真正做到降低赋税?” 张珪瞠目结舌道:“可是、可是……” 他是想保护百姓,但他并不想与世为敌,死无全尸啊! 于谦望他一眼,想起未来,张珪在变法途中遇见了无尽的阻挠,数次遭遇罢相。 更是因为与帝王在任命铁木迭儿为太师一事上,意见相左,受了一通杖刑,受伤惨烈。 元仁宗,这个曾在东宫听张珪居筵讲经,受其传道之恩的帝王,对自己的老师并没有丝毫留情。 “变法本就是一条不归之路。” 于谦立在江边凄清的晚风中,一字一句,沉声道:“这便看你究竟有多大决心,愿为世间汉人请命了——舍你一身而平天下之乱,伤你万箭以求万民之安,可乎?” “……” 张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陷入了长久的深思和缄默。 过了一会,他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凭什么这般诘问我,难道你就能做到吗?” 于谦淡淡说:“我当然可以。” 张珪想说他骗人,嘴上发誓谁不会,这种事没有亲身经历过,谁都不敢说自己真能扛得住万箭加身。 可是,于谦此刻的神色太过肃然,而这句话的分量也太过沉重了,他不知为何,忽然就无法再向对方提出任何质疑。 “我不知道”,最终,张珪充满了迷惘地说,“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未来的我吧。” 白鹭洲书院中,立着创始人江万里的塑像。 这名大宋前丞相神色肃穆,凝视着远方,眉间似乎总凝结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思,身姿笔挺,宁折不弯。 于谦心想,这就是他的师祖了。 雕像下面还镌刻着许多的字迹,都是后人悼念之作,他在里面甚至找到了先生的题铭,一笔一画,如若金石: “星折台衡地,斯文去矣休。 湖光与天远,屈注沧江流。” 于谦念着这首小诗,对着塑像拜了三拜。 冷不防,身边落下一片阴影,张珪居然也一揽衣衫,很恭敬地向着江万里塑像拜倒。 “师祖爷爷”,他口中念道,“请您保佑老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无忧此生吧。” 于谦:“……” 这是把师祖当许愿机了吗? 他索性也效仿了一下,闭目无声说:“江师祖,若你真的在天有灵,请助我一臂之力,救先生逃出生天,长命百岁。廷益归家后,必为师祖建祠奉祀以谢。” 张珪还在说着 很多的祝愿和吉祥话。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初涉文学,懂的还不算太多,他将所有学过的美好祝福都摘出来,希望江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