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月初七, 扬州府刚下过一场雨,天空中阴云密布,风又大, 运河上也泛起了阵阵波涛。 扬州府中的气候是一日凉过一日,柳贺上午去了城中的养济院和育婴堂,养济院和育婴堂均是太/祖时所建,至今虽依旧在使用,建筑却有些破败不堪了,柳贺目光扫过养济院全貌,问左右官员:“快入冬了,柴薪和冬衣可给足了?” “禀府台, 米粮及冬衣等都给齐了。” 柳贺道:“朝廷虽有定额,但天子一向体恤孤老体弱者, 多给一些也不妨事。” “府中钱家、季家及宁家等富户都常常给养济院及育婴堂捐米捐物,上月他们便给养济院捐了一批木料,为养济院造一些床。” 有官员趁机在柳贺耳边说起了盐商们的好话, 柳贺轻轻颔首, 迈步进入了养济院中。 “府台大人……” 柳贺转过身,看向身后出声的官员,对方唯唯诺诺道:“养济院中脏污之处颇多, 恐怕冲撞了大人您。” “这倒无妨。”柳贺道, “我等既为朝廷命官, 便最该扶危济困、心系百姓, 这养济院我等如何不能来得?” “大人说得是。” “本府查阅过, 嘉靖以来, 本府入住养济院的孤老者比正德时、弘治时增长了一倍, 旧城外的流民数似也始终不断, 百姓过得穷困,便是我们官员的过失。” 柳贺目光扫过身后众臣僚:“各位大人,随本府入内吧。” 柳贺第一个迈入这养济院中,他身后的众官员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即便这养济院是官办的扶贫济困之处,可官员们却极少踏足这样的场所。 “你自己要彰显仁德,何苦带上我们?” “进士出身的官员哪里懂我等卑官的苦处,你每日只需批改文书就够了,办事还不是得指望我们?” 柳贺身后不少官员在默默腹诽,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柳贺都身先士卒了,他们这些下属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一入内,果然,一股臭味混着尿味扑面而来,养济院本就狭□□仄,住在其中的老人又常年不见日光,环境可谓差到极点,这些官员都不明白柳贺为何非要来这地方,是为了官声还是为了政绩? 若是为了博名,堂堂柳三元还真是拼了。 不管养济院内环境如何,柳贺始终面不改色,探望过老人后,他居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往前一步进了厨房,他要看这养济院供给老人的饭食。 听得柳贺要求,管理养济院的官员面色就是一变:“府台大人,此时尚未开饭……” 柳贺微微一笑:“本府只是随意看看,你不必过于紧张。” 明初有规定,居住在养济院中的老人,月给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各一匹,儿童则按老人的三分之二供给。(注1) 然而规定是规定,到了实际操作中,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柳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众官员一同进了厨房。 柳贺来这养济院是临时决定,消息传至养济院众人耳中时,众人还来得及将冬衣米粮等临时发放了,可柳贺要去看厨房却无人准备,因而柳贺刚刚踏进门槛,脚边就闪过一只黑不溜秋、膘肥体壮的耗子。 众官员:“……” 柳贺面色不变:“本官治《诗》,各位大人可知《诗》一经中,本府读哪一篇感慨最深?” 他脸上带着微笑,可听到他问话的官员俱是低着头,不敢看柳贺,也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随柳贺来养济院中的官员有进士出身者,也有举人和杂流出身者,但柳贺所提的《诗》中名篇他们还是知晓的。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柳贺吟了一句,“本府读《诗》日久,家中也有一只狸奴,这般个头的硕鼠倒是头一回见。” 老鼠为何被称为耗子,其实也是因老百姓讽刺官府的苛捐杂税,称之为“雀鼠耗”,收粮时常用的“淋尖踢斛”法便是损耗的一种,即踢在斛外的损耗是不算的,百姓需自己填补上亏空。 那老鼠显然是在这养济院中养得久了,见了人也不害怕,在众人面前大摇大摆地闪过一圈后,便贴着墙缝钻了出去。 厨房中的厨子等人显然也未料到会有人来访,见柳贺等人都是头戴乌纱帽、身着官袍,此时才慌慌忙忙地叩头跪拜。 地上的瓜子皮和花生壳还未来得及打扫,灶台和锅上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早晨的米汤似是未来得及清理,柳贺揭开锅盖一看,只有汤,米只有零星几粒。 负责养济院的官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府台大人,这……都是早晨剩下的,中午的饭食还未来得及做。” 柳贺道:“各位大人,恤孤一事,律法上的规矩各位应当比本府还清楚,程通判,便将这一条背出来听听。” 程通判被柳贺点了名,此时只能出列道:“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减者,以监守自盗论。”(注2) 柳贺瞥了程通判一眼:“程通判,咱们为官之人也不必过于谨慎,声音大些倒也无妨。” “本府并非瞎子与聋子,府中的各位大人也并非眼盲心盲之人,莫非你觉得本府是傻子不成?” 太守一怒,众官吏都不敢出声。 恤孤是地方官政绩考评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张居正推出考成法后,官员考核的侧重点则在税收与地方安定上,不少官员对恤孤、孝廉、文教等的重视就略有不足,当然,在绝大多数时候,官员们重视这几项也只是出于官声、政绩的考量,并非真正要给予孤老弱势者关怀。 柳贺查看民生有关的文书账目,便觉得这养济院的账目有些对不上,这一日特意抽空过来看了看。 不看倒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