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这个时节, 京城春风和煦,和会试前寒冬的凄凉相比,眼下的京城才适宜人居住。 恩荣宴和传胪大典结束后, 新科进士身上的新人光环逐渐淡去,其余进士先去各部观政三月, 而柳贺、张元忭与邓以赞三人则领了各自的牙牌与官袍,前往翰林院报道。 牙牌即大明官员的身份证, 官员出入宫廷, 宫廷门卫只认牌不认人, 柳贺是从六品修撰,他的牙牌为“文”字号,牙牌定制乃明太/祖时所定, 文官用“文”字, 武官用“武”字,公侯伯用“勋”字,牙牌正面为“翰林院修撰”, 背面“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与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 皇宫大内规矩森严, 便是首辅也不能破例。 柳贺的官服打的是鹭鸶的补子,旁人一看便知他是六品官, 张元忭和邓以赞则是鸂鶒补子,三人领了官服与牙牌,从今日起便是大明这架战车上的一枚螺丝钉了。 俗话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 翰林院衙门原先在文渊阁, 之后迁出, 但即便如此, 翰林院衙门距离皇城及六部衙门都并不远,在京城众衙门中,也是相当独特的存在了。 翰林院初设时候员额便不少,比之六部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的架构更复杂一些,而翰林院又可选进士为庶吉士,员额便进一步扩大。 柳贺三人初入翰林院,便由他的翰林前辈罗万化引着三人,介绍起翰林院中诸事。 翰林院设于吴时,初置之时,翰林学士陶安、宋濂皆“知制诰、兼修国史”,而至今日,翰林院主要有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职位颇为重要,柳贺作为修撰,与编修及检讨的职责是一样的:修史。 所以说,翰林们在成为宰相之前总要过一段清苦的日子,即便柳贺为状元,却不能像戏文里那样代天子出巡,怒斩贪官脚踢恶霸,王霸之气尽显,他也只能在翰林院小小一厅里修一修史书。 这就是学生党和社畜对工作理解的偏差。 柳贺如今的办公室就在翰林院史馆之中,他到时,史馆中已为他留有一个空位,就在罗万化与陈栋二人的座位旁边,三张桌子连着拼起来,半点不见京官的气派。 柳贺当年考县试时,黎县令的架势比这可要大上太多了,但要为官,进士们宁愿在京中衙门拥有一张小桌,也好过外放一任诸侯。 罗万化领着柳贺与同僚们见了一面,翰林史官大多是他会试中的同考官,有不少已在恩荣宴上见过了,和其他衙门的官员比起来,翰林官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年轻,但柳贺可以称得上是极为年轻,他是南方人,相貌本就偏清秀,往那边一站倒好似刚刚参加完乡试的书生,而非已取得了进士功名。 柳贺的同僚们多在修史,修的倒不是《大明会典》这样的大部头,柳贺粗略一观,都是一些心思所费颇多的史书,修书时,这些翰林左右会抱怨两声,或是拖拖拉拉才开工,与柳贺想象中的清贵形象截然不同。 罗万化道:“泽远你初至翰林院,要耐住性子,修书虽然枯燥,时日久了倒也能觅得一二乐趣。” 柳贺点头:“一甫兄,在下明白的。” 其实这就是落差感的问题。 从光鲜亮丽的文魁沦落到灰头土脸在这里修史,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旁人只瞧得见翰林院前途远大,但前途远大的前提是熬得过去。 多少才华横溢之辈没能熬住翰林院的风霜,出师未捷身先死,能当上宰相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先活着。 柳贺又与拜见了丁士美、诸大绶两位学士,加上刚刚见的罗万化,还有正任左春坊左中允,同时任翰林院编修的申时行,加上首辅李春芳,平日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状元,柳贺已经见了数位。 所以柳贺心中自不会有任何不满,别的状元能熬,他当然也能熬。 丁士美与诸大绶两人也提醒过他,要他克谨克检,认真工作,这和罗万化的提醒如出一辙。 柳贺很理解,他虽为状元,却是大明朝第二位连中三元者,便是被一群状元围着,他这个状元含金量也是高一些的,加之柳贺中状元时年岁尚轻,翰林院主官便忧心他心高气傲。 若是做事不严谨专注,又不能与同僚和睦相处,便是才学再高,翰林院诸位同僚也难以真正接纳他。 …… 柳贺便这么安安稳稳在翰林院中待了下来。 翰林院史官眼下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修《世宗实录》,按明代体制,嗣君登极后,即钦定监修、正副总裁及纂修诸臣,编辑先朝《实录》。 隆庆帝即位后,即命徐阶为总裁,修《世宗实录》,修到今日已有五年,但至今仍未修成,每一科的一甲及考选庶吉士到翰林院,最先进行的工作都是先修史,这是趟苦差事,年龄大资格老的翰林们不乐意干,任务便交到了新人手中。 柳贺他们这一科,眼下考选的庶吉士还未至翰林院,但翰林们却是人人期待,并非他们这一科的进士们有什么三头六臂,而是考选庶吉士便意味着有新人来干活,人来得越多自然越好。 柳贺上辈子有个在街道工作的小伙伴,小伙伴原来在办公室工作,四个人干着九个条口的活,每天就期盼着来新人,领导也用新人的饼吊着他们。 结果新人一来,领导立马撤走了其中一位工作最清闲的,还是四个人干九个条口。 后来大概是领导觉得他们潜力无穷,又把其中一位调走了,三个人干九个条口的活,于是柳贺的小伙伴和他同事全跑路了。 古往今来,对新人的期盼都是一致的,何况翰林院的人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