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是不是一定会死人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每年哪怕为了争水争地,甚至只是一时口角意气,两边乡邻械斗的事情都是不少见的, 哪一次没有死人呢?而洞、喵这些熟番还好,深山里的生番作乱,延绵到家乡附近的时候,也又被拉走的壮丁再也回不来的。再往深里说一点,灾年饿死的孩子难道就少见了吗?疫病流行的年景,夭折的孩子能堆满婴儿塔,甚至吸引来成群的乌鸦,围着那处吃得心满意足, 难道那里堆叠着的就不是童尸了吗? 孩子是会死的, 人们其实也能接受这一点, 但是,发生在鹤洲的死亡却还是超出了很多人的底线,像海伢子一样,自告奋勇, 愿意去联系各村百姓的本地人不在少数,大概,虽然他们见识少, 但也能算明白这笔帐:成年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孩子的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实在也顾不上。 可是,只是因为信息的闭塞, 因为个别人的私心,本来根本不必死的人,死在了买活军到来前夕, 死在了极小范围的动乱之中,就只是因为一句话没有传过来,没有取得大家的信任,这无疑是非常可惜的,这些和死去的孩童素昧平生的成年人们,也不由得滋生出一份义愤来,愿意为了避免更多无用的伤亡,肩负上这份沉重的责任。 “我有亲戚在两座山外的高岗村。” “我们家祖辈是从恩施 在汉人山民的叙述之中,本来一片空白的局部地形图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红点,曹蛟龙手下的地理专员,费劲地根据此刻他们所处的经纬度,确定了在地图上的落点后,再结合叙述中的关键字,在地图上点下红点,标注出村落,把地图逐渐丰满。而洞人们的描述则要更宽泛一些,“从这里走五天的山路,过两条河,是六寨公结盟的小款,他们是和汉人生活在附近的,我们可以一同上路,去把道理和洞人们说明。”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洞人、汉人使者一起上路,可以有效地缓解邻居们的紧张,即便不说把他们统合在一起行动,但至少不会让汉人、洞人因为邻居的异动而疑神疑鬼,好的目的没达到,彼此反倒爆发出摩擦来。张道平用汉语和他刚学的洞人语言反复交代自告奋勇的使者们,“你们就是传信的,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大家知道买活军,知道知识教尊奉的就是买活军的军主萨六——” 以知识教在番族中传播的速度,即便没有信仰,只要知道买活军尊奉的是萨六尊神,洞人也会心怀敬畏,绝不会和买活军作对。而对那些还不知道买活军和知识教的汉民来说,使者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他们明白且相信,买活军到了以后,大家都会有好日子过,对于接触过雪花盐、雪花糖和高产稻的地方,要讲明白,这些都是买活军的东西——曹蛟龙认为,讲明白这句话其实就足够了,至于接下来山民们是藏匿起来,消极抵抗,不被抓壮丁,还是说和本地的番族联合,反攻县城,把心存抵抗之念的地主拿下,这个不可强求,主要还看当地百姓自己的考量。 “不要以为几句话,轻飘飘的,好像说了和没说一样,就是这几句话能改变两湖道的局势。” 曹蛟龙再三地交代手下的通信兵,“要让各班明白,消息传递的重要性。越多人知道买活军就要来了,他们就越有勇气起来反抗,那些旧朝的官吏豪强,凭什么出十几个人、几个人就到村子里去抓壮丁?不就是欺着百姓们不知道买活军将来,衙门必不久存,生怕此时让老爷们扫兴而归,日后遭了他们的报复?” “只要叫他们知道,有一支军队就要来了,他们且还有得选,又是亲戚们担保过的好名声,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村子里,怎么不得有个百十来号人,你十几人的队伍,敢进村子里来,难道常要去打架争地争水的汉子们,不能把你们留在当地么?一旦说穿了道理,这些人无非就是纸扎的彩棚,禁不得一丝火星儿,他们少了这个势,还能办成什么?就凭手底下几百号人在县城里打,能打得起几日?人怕不都死光了?” 这话实在也是在理上,不止通信兵,便连附近的山民,听得懂汉话的都是点头,又把他的意思告诉给乡亲们知道,都得了一片赞成,直道,“大老爷懂得我们老乡噻,哪个不敢和他们打?只是打了这一个,后来又叫人来,吃不消噻,要是早知道是这样事情,他们来拉壮丁,我们都不得克!” “要是都知道买活军的老爷这样好,我们早就下山去迎了——哪个好,还用说?县里的老爷们哪个肯和我们苦命人一起铲骨灰的?怕不是躲得远远的,怕沾了晦气!” 本地的土话,虽然不像是福建道那样,完全是另一种语言,和官话也有些虚无缥缈的相似,但说得快了,也着实是难懂,曹蛟龙强忍着皱眉的冲动,耐心听完了,便知道果然让兵丁们帮着收尸,立刻就赢得了百姓们的好感和信任。他现在既然立心要以民为本来经营自己的官途了,便也多让自己立足民生来考量很多事情——奇怪的是,一旦放开得失心,越是这样想,事情反而越来越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