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至于断粮……” 卫夫子还没开口,他屋舍边上,新搬来不久的杨大爷,清了清嗓子也发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但大家听着都跟着静了下来:这话不假,遇上这样的灾年,还能吃个饱饭,有杂面馍馍吃,还抱怨什么呢?若是往常,胡同里的大家怕不是都要思量着卖儿鬻女,或者设法南下了,现在还能在京城存身得住,那就是这几年来民生兴旺的表现了。 “唉,这人走了一些也好,都往南面去吧……也还好,辽军进京了,买活军又肯接手灾民,若不然,咱们也得跟着受累……” 现在,买活军在京城百姓口中,早已经不是什么叛军禁忌,或者是什么新鲜的词儿了,在民间几乎已经达到了‘无买不成谈’的地步,人们公然地把买活军当成了衙门的补充来看待——甚至已经不是和朝廷并立的敌对政权了,而成为了生活中的‘二衙门’,对于买活军的举措,他们一样如数家珍: 在之前的金銮殿失火事件里,买活军表达了关切,并且提醒京城百姓,今年天干物燥一定要加倍注意防火,还编纂了防火小册子,由特科识字班的老师们到处去分发。而上个月开始,因为墒情极差,料定了今年要绝收,离开家乡出来乞讨的流民,汇聚到京畿之后,也是由特进士接手,直接带到天港,和买活军对接,买活军愿意无偿接纳这些灾民,帮助他们去南洋安身—— 不管《国朝旬报》,或者京城的大户人家怎么说他们包藏祸心,但在百姓们看来,这就是菩萨善举,就是六姐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给了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们一口饭吃,给了他们最为宝贵的,安身立命的土地! 人和人之间,都是慢慢处出来的,百姓对于衙门的信任感,也是经过一件又一件的大事小情逐渐建筑起来的,虽然买活军从未有兵士到达过京城,但如今最是京城的百姓,对他们非常的信服,提到买活军帮忙疏散流民,运来低价粮,大家都是忙不迭地念起佛来,感佩六姐的大恩大德——若不然,他们也得跟着家破人亡,哪回灾民往京城来,天杀的粮铺不涨价的?越发说到底了,也就是今年这一次旱灾开始,京城抓粮铺涨价,力度狠了,抓到了实处,开始杀人了,做这些事的人是谁?不都是特进士?!这特进士虽然是皇帝选拔出来的,可学的都是买活军的,六姐的学问! 比起近在咫尺,而且因为金銮殿被烧,又在抓、杀大臣,搞得京畿一带乱糟糟的,似乎没有展现出多少治理能力,反而透着一丝亡国之相的皇帝,百姓们反而更加推崇买活军了,他们可不会去思量自己能吃到低价粮,皇帝都使了多少心思在里头,而是追捧着谢六姐,甚至是买活军给予的所有信息:既然买活军说会保持运粮,那就没有必要想方设法地囤粮,既然买活军说是会大旱,那就得及早安排开始节水,包括街坊轮班看守水井的法子,也都是根据买活军下发的抗旱小册子,经过胡同里有威望的卫家牵头,这才落到了实处的。 “唉,说起来,咱们是不是也得早做打算啊,其实,去年买活周报不就说了,今年十有八.九,北方得闹大旱,还说往后六七十年,北方的旱灾少不了,都是小冰河时期的影响,这旱灾此起彼伏的话,以后怕不是流民都成了常态,京城里南人以后不来了,住户少了,生意也少了的话……咱们的活计那还能继续吗?” 完全是基于对买活军的信任,大家没有采信上个月的流言——说是旱灾、山阳地动以及金銮殿大火,都是皇帝失德,该禅让给太子。这个流言在上个月抓人最严重的那几天传得很疯,甚至大家都感觉有人在怂恿百姓们起来闹事,但是,很快,随着辽军到京,又忽然间销声匿迹,这个月就听不见什么人传说了。自始至终也没能造成什么影响——这几年京城一直在扫盲,如今一家至少有一人是认识汉字,可以看得懂报纸的,其余家人,认识拼音的也不在少数,都知道报纸上明确说过,旱灾是肯定会有的,和皇帝的失德有什么关系?就算要禅让,那不是明摆着也该禅让给谢六姐吗? 完全是靠着《买活周报》多年来不厌其烦地反复宣传,小冰河时期这个词成为了如今的顶流,比起改朝换代的事情,百姓们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饭辙,大树下张家老三的一句话,让大家也都沉默了下来,面露思索之色:在此之前,他们没想到大量离开的人口,会对自己的行当造成影响吗?那当然也不是,但这种思量注定是模糊而含混的,并不会在心理上给他们带来太大的负担,因为这是多年来的心理定势——大多数人从事自己的行业已经有二三十年的功夫了,他们自然会觉得,行业会永远存在下去。 但这种想法却又禁不起琢磨,只要稍一琢磨就能从身边举出太多例子,不说别的,就是这些年来,消失的行业难道还少了吗?就说最近,橡胶轮出来以后,造车的木工坊就受到很严重的冲击,还有,水泥路、自行车在京城开始出现之后,力工窝脖儿这行当顿时就少了一多半,因为,毫无疑问,有了自行车,水泥路也比泥地好走得多,很多东西就用不着那么多人力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