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慧的长相, 也成为了艾狗獾心中惦记的一个‘未解之谜’,他和这个輋人的小姑娘,年岁大致相当, 就连身高似乎都是差不多的,还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谈,但却始终没有看清六慧的脸——他们相逢时, 已经是暮色沉沉的黄昏了,六慧虽然殷勤招待,但长相却仿佛被隐没在了黄昏时分山间朦胧的薄雾里。 而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 小分队便动身离去,他们走的时候, 许多輋人还没有从田里回来呢——起身的时间倒是都差不多的,但是,輋人和大多数农户一样,习惯在吃早饭以前下田忙碌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大热天里更是如此,早上是最凉快的,先做一拨事情,回来吃了早饭之后, 再下田忙一两个时辰。 等到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 再回来歇个午觉, 喝点儿凉粥——不算是正式的饭, 但也要喝一点, 不然肚子会饿得睡不着哩, 在农忙的时候, 这口凉粥是很稠的, 供应也很充足,现在輋人的日子比较好过,他们会在凉粥里放红薯干、玉米、土豆干,大量的放,还有咸菜佐餐,于是凉粥也就俨然算是一顿比较正式的午饭了。 如果田里没有太多事,午睡起来之后,輋人便会开始忙活其余杂务了,现在是夏播的时候,所以他们在半下午,躲过最热的时间段之后,还是要下田去干活的,一天中大多数时候,寮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太多人在。狗獾离去时,站在山岗上回望着那个潦草的寨子——半是废墟的围屋,在周围新搭建起来,竹子的颜色还颇为翠绿的吊脚楼,寮子里只有几个老人远远地冲他们殷勤地挥着手,他也跟着挥动了一下,心中知道,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们相见了。 蓝六慧大概也下地去干活了吧……狗獾对于能不能再见到她,没有太多的幻想,这只是他心中一个小小的遗憾:蓝六慧出山去做工的愿望,他在晨会时一上报就得到了班长、军需官的认可,他们会在下一个据点通知长汀县的吏目——这事儿该归他们管,土番的族人想要出山去,不论是上学还是做工,都是他们扫盲的成绩,军中当然不便抢占这份功劳了。 “我们会说,是你请人来找她的,这样就不算是失信了,等到把她安排妥当之后,长汀县会给你在云县的大营写信的——就算你没回去,被调到别处去作战了,这封信也会被转寄到你的营房的。” 买地的邮政,实在是太方便的东西了,一旦享受过了邮政的便捷和好处,便再也无法习惯没有邮政的生活——换作是买地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狗獾和六慧分离之后,几乎是完全无法再取得任何联系了。狗獾是当兵的,去哪里只能随着上头的命令,一次出征,谁知道何时还能返回?或者干脆就无法返回了,写信给云县的营房,也只是守株待兔罢了,被收到的几率是很渺茫的,就算要转寄,转寄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但是,在买地这里就不同了,买地的邮政和他们的管理办法相配合,足以定位到一个小兵现在的所处地——狗獾出发时,他所在的队伍便被赋予了一个编号,这个编号的去向,他们接触的下一个通讯节点,云县是完全知晓的,只要人没死在半路上,兵丁们往往就会发现,来到下一个通讯节点的时候,已经有家书在等着他们了! 这种做法,当然有效地提升了士兵们的干劲,也让他们感觉自己虽然出征了,但和原本的世界也没有完全脱离,狗獾因为初来乍到,对于这样的事情还不算是太有体会,直到这一刻,他被告知,六慧的新通讯地址,也很有希望随信送上时,才发觉自己原本的感慨,也多少有些用错地儿了——他和蓝六慧的缘分,绝不止那一夜,也绝不是永远见不上面,不知道彼此的样子,只要彼此愿意的话,可以一直保持联系呢! 当然,彼此愿意,仍然是重点,本就是萍水相逢,在人群中因缘际会地谈了谈天,或许这条线也不会再续上了。但是,他刚才那些丰富的情绪,的确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哪怕没人知道,他也不禁有些羞窘,脸儿微红,但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不管能不能再联系上,不管是不是不那么——狗獾无法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因为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浪漫’,但是,这样的主动权,却让他打从心底儿感到很轻快,怎么说呢,就像是……面对无常的世间,在买地的生活,因为邮政的发达和吏目的高效,他更握有了多一些的筹码,不再是被无常摆布,只能叹息的可怜人了,他拥有了多一分的——尊严。 这种获得的感觉,多少也冲淡了和六慧的交谈所带来的冲击,狗獾知道,自己在对话中是完全被击败了的,而他的对手,并不是蓝六慧,而是假想中的建州子民——是啊,人只要是为了更好的日子,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民族?血脉?对于不读书也不识字的百姓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答案是显然的,就像是六慧说的一样,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是輋人,只是汉人这么叫她而已,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輋人的身份,只为了在更好的生活中拥有更便利一些的条件——而且,买地的生活是允许她这么做的,因为买地中大多数人都是毫无辨识度的发型,没有什么汉人发式是土番梳不来的,也没有什么衣服是买不到的,没有什么礼仪是汉人独有而土番没有的——大家都得新来现学,甚至就连语言都不能作为最大的障碍,因为买地汇聚了太多异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