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传言纷飞,什么从火神庙里见到几个红艺人出入,又说什么许多人都被吹到了城外数里去,浑身衣服全没了,被震成傻子人还活着…… 这种话,对于一般人,只是拿来说嘴的谈资而已,但对刘母那就是她的一根稻草,一个念想,对于买活军的调查团,她因此抱持了极大的期待:虽说儿子就在王恭厂里做活,但他是个运货的车夫,没准,没准那一日人就去了京郊运货,只是被大风吹飞到了城外山沟里,又和他爹一样被吹傻了,不记得回家的路了,被当个傻子圈在村子里干粗活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刘家养得了一个傻子,也能再养活另一个傻子,大不了……大不了她舍了这皮肉不要,再伺候一个男人,乘着这还有好颜色的几年—— 但是,这时候要出城去村子里找人,那可是大阵仗,刘母还要顾着丫头,刘二又还小,入秋之后她又病了,便一直没能成行。今日听刘二说,买活军发布了调查报告,怎么不精神大振,细问究竟?“听说他们也去了城外村子里,可找到被吹出去的人了吗?” “就没有生人从城里被吹出去——那得吹出个十几里地,什么风这么邪性?” 刘二干脆利落地断了母亲的念想,“买活军走访了城外的村落,画了一张图出来,这会儿天黑了您也看不到,我就给您讲吧——围京城的村子里,感受到地动的也有不少,什么生人从城里吹来,那是假话,多数都是震动那一日,确实有本地的村民被震倒在地,就和咱们的感受差不多。” “买活军还画了一张图,标了村人和咱们城里百姓感受到的波动,从站不住脚,再到轻微的晃动,做了个示意图,把感觉相等的地方连起来,画成圆形——这些圆形的圆心都是一样的,就是王恭厂……地动的中心来自王恭厂,从那图来看是确认无疑的事情,以王恭厂中心的这一点往外去定距离,距离相当的地方感受到的震动都是差不多的。” “也就是说,王恭厂不是受地动连累失火,而是王恭厂的变化引发了地动……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刘二一向是机灵的,就连丫头也是鬼精鬼精,刘母还在寻思,丫头已经笑道,“明白啦,倘若是别个先震的,那圆心就应该在别处——而且应该不是一个圆呢!” “小丫头真聪明,告诉哥哥,为什么呀?” 丫头在朦胧中给刘二做手势,“这就和打水漂似的,要先打一个,在它旁边再打一个,那水圈儿就不圆了!” “说得真好,哥哥一下就明白了!”刘二搂着妹妹,靠坐在床边又轻声细语地说,“既然只有一个水圈儿,那就不必说了,肯定是王恭厂的药火炸了,那药火炸开的力气,往天上去就像是土地爷放屁,好大的一团气,往地下去,就像是往土里墩个东西似的,也带着周围的泥土一起震动,这就是我们当日感受到的地动……” “没有神佛那?没有红衣人那?”丫头听得真真儿的,紧张地问道。“那大哥去哪了呢?大哥人不见了呀!娘不是说,大哥被红衣人藏起来了吗?” 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刘母倚在枕上,一股巨大的失落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不想要再听下去了,甚至因此对喋喋不休的儿女有了一丝迁怒。孩子们怎么能—— 但是,她还是一语不发,几乎一动不动地躺着,在剧烈的心跳中朦胧而又清晰地听着二子略带颤抖的声音。 “报纸上还说,王恭厂里大多地方什么都没有,不是王恭厂的人都被吹走了,而是……在爆炸的中心,所有的东西都会被立刻烧成灰,甚至连灰都没有,一会儿就什么都不见了,那个过程叫……‘汽化’,王恭厂里的人,不是吹走了,是汽化了……爆炸后,城边很多屋檐上都挂了布条子,还有说不清是什么焦糊糊的东西,那就是留下来的东西……” 这话,哪怕在京外的人来看也是很可怕的,更何况他们的亲人当时就在王恭厂呢?即使已经过去了半年,刘二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娘,放下吧,大哥已经……已经去见爹了,可咱们活下来的人,还得好好活啊。以后别再去庙里求签舍香油了——” “行了,别说了。”刘母的声调里颇有些不耐烦,“让我安静一会儿!” 屋内便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白纸,在寒风中轻轻地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丫头屏息了一会,大概以为母亲已经睡着了,这才偷偷地问刘二,“二哥,报纸就这么完了吗?还有没有后头?有没有说什么药火能炸得这样厉害——” “嘘——”刘二蹑手蹑脚地把妹妹塞进了被窝里,用气声说,“明儿再告诉你——别惹娘生气了,睡吧。” 他趿拉着鞋也回自己在榻上的薄铺盖里去了,过了一会,大概是实在冻得受不住,搓着手又小心地往炉子里放了一块煤,刘母在枕上睁开眼,望着孩子耸肩缩背的身影,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楚——什么都舍出去了,这日子怎么还过成这样! “你放心,”过了好一会儿,身边丫儿的呼吸声都匀净了,她才轻声说,“买活军说的话我信,你大哥已经走了,赶明儿咱们给他发送些纸钱寒衣便是,我不会再往庙里送钱了。” 二子在榻上翻了个身,惊讶地半坐起来望着刘母,他似乎无法想象一向不读书、没见识的母亲,为何如此听信买活军的解释,这解释不是不可信,而是过于直白残忍,似乎很难讨到百姓们的喜欢。 “买活军的话是能信的。”刘母只是这么说着,她闭上眼,在黑暗中摸索着女儿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