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军的调查团, 在如今的京城已经很有名了,大家都传说着他们在各街坊游走调查的事情,这些身形健硕, 男女搭伴的所谓调查员,近来在京里也掀起了不少是非, 许多人走亲戚时,都听说过他们的轶事传说。 而木头媳妇这一带的街坊, 听人说嘴了大半个月, 也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调查员——这就说明这一带的治安不错,在那些三教九流、龙蛇杂处的贫民区, 调查员都是成组出动的,还要锦衣卫保驾护航, 绝不会单人独行。 “有人在家吗?” 虽然说不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但白日里街坊只要有人在家,锁门的便很少见, 只有寡妇人家,怕人欺凌生事, 才会在白日里也锁门闭户的, 并不敢出来和邻居女眷们一起做针线, 总是等家里的儿女回来了, 再开门营生。这会儿,坊里男人的确也不多, 大多都出去仕事了,生活在京里的百姓不能种田,若不是在京外有营生的富户, 自然各有职司, 一早起来上工, 入暮方回也是正常。 虽说,如今这街坊里多数都是女眷,但调查员有木头陪着,倒也无妨了,此时民间哪有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男女不交言的?见了面寒暄过礼,有事儿了女眷也敢扯着嗓子和外男吵架——再说,他们又是远道来的活死人,大伙儿对他们都十分好奇,就是还没轮到,也都在院门旁伸脖子看着这调查员的行事呢。 “在的,在的,是木头呀,有话院子里说?” “没事儿,您就在这站着也行,就几句话,不碍事的。” 这调查员别看五大三粗,手上却是灵巧,捏了一支羽毛笔,时不时在手腕上悬挂着的墨囊里一沾,手里拿着一个本子,随时往上写字,这知书达礼的模样就让人羡慕了,更不说身材高挑,浑身的腱子肉,一看就知道武行上也来得,当真是文武双全。 “那一日咱们这块,可曾看到黑烟?听到响动,感受到地面震动,或者空气的推动呢?是先听到,还是先被震到,还是先被空气推到的呢?” “黑烟是看到了的,在天边逸散着,乌云一般的,响动也听到了,远远的,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声音,地面也震了,空气的推动是什么意思?” 按照报纸上所说的不假,他们确实都是来调查南城地动的,问的问题也都是和之前一般,不过,哪怕在亲戚口里已经听人逼真地学过一遍了,此时街坊还是要再问一遍,仿佛从调查员口中亲自得到解答,能够带给他们异样的满足。 “空气的推动,就像是有一股大风把你往后推去一般。” 调查员也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仔细地解释着,“不过,这个气浪不像是风,风会拐弯儿,这气浪被墙壁什么的阻隔过后,就会削弱许多,因墙承受了它的威力,你们这儿,和南城隔了一个皇城呢,房子较多,所以感受不到气浪倒也正常。” 不知不觉,众人都从自己院子里围了过来,又有人问道,“我听我亲戚说——他住至善坊那儿,你们已经去过了——我听他说,气浪也能杀人呢!” “确实,若是在气浪的中心不远,那股劲儿是不可小视的,人会被吹飞出去——身上的布料会全部毁在气浪中,自己也会皮开肉绽的,因此南城那里发现的许多死者,都是不着一缕,原因便是在此了。” 这调查员便从身后的背篓中,取出了两个套在一起的竹筒还有一个沙盘,借了些沙土放入,又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松松地缠绕在一根木棍上,让木头托着沙盘,又让一个半大少年举着木棍,放在沙盘一角,自己则将竹筒树在沙盘中央,往下推动,如风箱一般,鼓出风来往下用劲。 便见到沙盘上的沙子,如波浪一般往外鼓动,而那木棍上的麻纸顷刻就破损了,随后被吹走无痕,只有一根木棍矗立在那里,再看木棍之后的沙子,果然波动的痕迹便不如别处那样明显。 说来,这风箱也是常见之物,经调查员一演示,其中的道理似乎就非常显然了,街坊中一直流传的,对南城死者的猜测,现在似乎顷刻间便化为乌有——南城的死人几乎都是没穿裤子的,上衣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这一点在民间是激起了许多议论的,甚至还有人往神神怪怪之处去猜测,非得说那日见到有华服异人从火神庙出来,走入南城方向等等,似乎都认为是某种上天的异兆和惩戒。 俗话说得好,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鬼神这样的事情,尽管百姓们平时敬拜,但也不代表就喜欢鬼神之事出现在身边了,南城的事情,虽然大家面上不讲,但总也有些人心惶惶的,暗地里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但现在,经过这么一演示,大家的心便完全定下来了。 他们逐渐发自内心地信服起了朝廷和买活军一向以来坚持的说法——这是一次灾难,里头的许多怪现象,都可以找到……找到说得过去的道理解释,即便这道理自己一时间不太懂得,但总之,既然有道理在这里,那就可以相信和鬼神无关,心底一个重负仿佛就因此减轻了不少,很多人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他们感到自己在京城的居住重新变得幸福了起来,少了那种‘欲走而不能走’的无奈了。 “原来如此!” 就连挤在人群边沿的卫太太,脸上都现出了舒心的笑容,一时又有人问道,“既然已经知晓,那些死人是气浪作祟,为何还要四处调查呢?” 问话的,是卫夫子蒙学的一个小学生,大概七八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十分机灵胆大,调查员见他满脸的好奇,便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