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娜——马安娜是在第二天上午才真正清醒过来的。她醒来时后脑勺疼得厉害, 像是有针在扎,但是,她感觉到过去一个多月以来, 一直笼罩着她的昏沉逐渐消褪了, 就像是恶魔终于被主的力量祛除,马安娜不由得默默地念了一句, “赞美主。” 但她睁开眼时, 现实让她大失所望, 马安娜见到的首先是买活军的医生, 她们戴着白纱布口罩, 这副尊容只比戴了乌鸦嘴面具的黑死病医生要好一些。她便知道自己还活在地狱般的现实中, 持续不断的背痛,感觉腰仿佛快断了一样的虚软, 永远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咦? 马安娜发觉自己的腰部左右似乎都有了坚硬的支撑, 而她的双腿也被垫高了, 她的骨头几乎不痛了——皮肉传来熟悉的隐痛, 马安娜不是第一次被束腰勒出伤口了, 但是, 深埋在皮肉中的骨头,脊椎、腰椎, 一整块骨头现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马安娜几乎要呻.吟起来了, 她的腰长年累月都处在一种极为紧张的状态,甚至于马安娜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 现在这感觉让她感觉自己终于对劲了,她甚至猜疑自己已经来了天堂。至于腰部包扎的伤口下, 那隐隐的发胀的闷痛, 马安娜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在她没有束腰以前, 马安娜现在想起来了,在她没有束腰以前,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她舍不得坐起来,害怕丢失了这种自由与舒坦,但又相当的渴,不过还好,很快她妹妹玛丽安德烈就跑进了病房。 “你醒了!” 她欢喜地叫了起来,“感谢六姐,医生,护士,我姐姐醒来了。” 马安娜原本是很敏感而且内敛的人,对于买活军的一切,都抱有警惕的态度,认为他们的神迹很可能与魔鬼有关,毕竟,当总督府承受炮击时,小姐和少爷们就在图书馆里,她们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那巨大的响声——就像是天雷被引到了地上。 她年轻的继母认定了这是魔鬼的手段,立刻就吓得晕厥了过去,一直高烧到去世为止,人们哀悼着她的不幸,但马安娜暗自羡慕她的解脱,她不能自杀,如果连她也自杀了,加路也家族将世代蒙羞,但如果马安娜也和继母一样病死,她便还有万一的希望,能获得主的宽恕。 但是,现在马安娜太舒服了,已经没有了一心求死的勇气,她只是虚弱地躺着,配合着买活军的女医生,把一根怪怪的玻璃小管子夹在腋下,过了一会,医生宣布说,“她已经六小时没有发烧了,这是好消息。这条命基本算是保下来了。” 急匆匆赶来的马丽雅修女和三小姐顿时一起露出了喜色,医生让马安娜多喝水,卧床休息,吃好消化的鸡蛋白和米粥,还强调要注意房间的通风,“最热的几小时,你们要给她擦身子,让她保持一个较低的体温。” “如果她再发烧的话,你们还会用针刺她的,对吗?”她妹妹说着很可怕的话,马安娜脸色一变,她立刻感到了臀部下方异样的僵硬和疼痛,所以,买活军选择了从臀部放血?很难责怪别人把他们当成恶魔,他们的医术说来的确邪门而又古怪。 “青霉素是很贵的。”马丽雅翻译了过去之后,医生说,马安娜对医生的话只能听懂一半,“而且可能会引起过敏,最好尽量避免多次使用,烧退下来就行了。” “好吧。”玛丽安德烈——马德烈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姐姐,我来扶你喝水。” 姐妹俩并不是一个母亲,但是感情很好,二小姐不太记得昨天的事情了,但她还记得,在死亡边缘的高热里,她听到了妹妹悲痛的哭声。比起对宗教的虔诚,那一刻抓住她脚踝的是对亲人的牵挂。 在修女的帮助下,二小姐坐了起来,修女给她塞了一个半圆形的竹片在腰后,马安娜太舒服了!她发现自己只要有个东西能靠着背,就会好得多,如果有个东西能结结实实地承受着她的腰,帮她托一托上半身,那么马安娜简直要觉得自己很强壮了! “这个东西是医生们昨天找匠人给你做的。”修女告诉二小姐,“她们注意到,你有两个枕头夹着会睡得很好,就拿走了你的紧身衣,利用它的弧度找到了合适的竹片,我们把它垫在你身子下面,你立刻就睡得更熟了。现在我们俘虏营里腰身比较细的女人都被叫去量尺寸了,之后,会给你们发腰靠,这是第一步,张医生说,会考虑制作一批有弹性的腰撑,帮助你们承托骨头,慢慢让身体的骨骼恢复正位——就是没有束腰时的位置。” “这是可以办到的吗?”马安娜大为吃惊了。 修女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不肯定,已经勒细的腰怎么能重新变宽呢?不过她看起来对买活军充满了盲目的虔信,“六姐说,或许是可以的,因为人体的结构充满了弹性,被勒开的内脏可以慢慢复位——就像是生孩子,小孩也会把内脏顶开,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它们会回到被设计的位置。到时候,心慌、窒息这些现象会好得多。” 从前,二小姐主要的烦恼是她的腰不像是继母一样,可以勒得很细,但是现在,经过俘虏营的生活,她的烦恼完全调转方向了,二小姐意识到了束腰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不便,她没法在小板凳上坐着,如果不穿紧身衣的话,她的腰和背承受不了。 除非她坐在地上,把腰背靠到小板凳上,完全抛弃自己作为总督小姐最后的尊严。但即便如此,晚上睡觉时,没有柔软的床垫和枕头,她的背依然很难受,稻草的承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