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的,并不十分真呢?如果船没有停在水门码头呢?如果她们逃了出去,却连水门码头都找不到呢?甚至于连水门码头都走不到呢?王琼华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绣楼去后院,她再傻也知道,从府里去水门码头的路途几倍于此。 报喜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她知道从府里去水门码头怎么走:报喜在被王家收养之前,曾经多次来往于王家所在的城北和水门码头的一路上卖花,而且她也有一把子力气,可以扶着王琼华走,如果王婉芳愿意一起走的话,她也可以背着王婉芳。至于船,水门码头那里随时都有买活军的船,按照药婆的说法,“姑苏城的生意这么多,这船开走一日,便是白花花的银子流走一日,一艘走了一艘来,他们是不会脱空的。” 总算不至于毫无办法,虽然风险依旧很大,王琼华甚至无法想象她们会遇到什么波折,因为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报喜也没有,她们可能顺利成行,也可能走到一半就被抓回来—— 想到这里,王琼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被抓回来后,自己会遇到什么惩罚,能不能留住性命,但即便能够留住,想必活着也不会有任何乐趣可言,绣楼是决计不可能再出的了,书籍纸笔也不会再有,或者干脆被锁在砌了墙的院子里,一直关到祖父消气为止——报喜一定会没命的,但若是被关了起来,于她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呢。 到买活军那里去! 这样的想法,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但王琼华似乎也感到了一点真切的恐惧,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还不够痛苦,又或者的确没有气魄,不像是《买活周报》上所描述的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女商人——这些报道,家里人都是不许她们看的,‘不合适’。一开始,家里人只给她们看一些合适的东西,周报上刊载的医学的东西,但周报毕竟是周报,每七天都来一份,剪报也很繁琐,总会有人不耐烦。 而且,王琼华的哥哥很疼爱她,她们总能设法看到,久而久之,祖父那里送来的报纸,只是会裁剪掉一些极为不合适的东西,而显然在祖父来看,这些女将军、女吏目的风采,便是极不合适,要严防死守的,危险的东西。王琼华正是看了这些报道,才知道女子也能如此英明果断——非止谢六姐,谢六姐是神明,而是买活军治下的女娘,她们竟也能如此……如此孔武有力,如此精明强干,能做到这无数无数的事情。 这多少给了她一些勇气,一些向往,但似乎这还不足以下最终的决定,王琼华不由得就看了小姑姑一眼——王婉芳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她肯定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王琼华可以瞒着隔屋的两个姐妹,但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王婉芳,她们同吃同住,王琼华实际上也肩负了照料看管小姑姑的职责,她根本没法撇开王婉芳和报喜密谋。 王婉芳的脸非常消瘦,她看起来比街上的野孩子还饿,像个八岁的小骷髅,她说话时脸颊上的肌肉甚至能看到在动。“我走。” 她的话很少,但却仿佛透了刀锋一样斩钉截铁的,冷冷的力量,“被抓了,我就跳护城河。” 王琼华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她知道小姑姑说的是真的,王婉芳真能做得出来,她痛得撞过墙想碰死,现在虽然不自杀了,但并不意味着她的脚就不疼了。 “那就走!”她也下了决心——报喜和王婉芳走了,她能落得着什么好呢?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去买活军那里给你做手术!” 她不免又掏出了那张始终没舍得烧掉的报纸来,翻过了面,又在天光下细细地看起了反面的报道,喃喃地絮叨着除了自己谁也听不清,彷如念佛一般的呓语,“买活军既然如此安排版面,就一定是有用意的……她们就是为了招揽裹脚的女娘,她们肯定也要裹脚的女子……《郝君书放足手术记》……郝嬢嬢最终还是做了手术……她也裹了足,但还做出那样好的辣椒酱——买活军给我们看这篇报道,必定是为了鼓舞我们……他们不会不要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