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地主-农奴的生产关系,是社会主流的生产关系,地主通过佃租和人身契约,将佃户和农奴固定在土地上,不能轻易离开,剥削他们的剩余价值…… 这怎么能叫作剥削呢?! 当教材在阐述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的时候,沈曼君还是用超然冷静的态度来汲取知识,甚至觉得大多数说法都很有道理,但当分析进行到现如今的社会,进入到地主对佃户的剥削时,她便一下激动起来了——这也能叫作剥削啊?收地租,这……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和奴隶社会的所谓剥削能一样吗?! 按照教材所说,奴隶社会的剥削,是指我有了富余的武力,便择选了武力不如我,生产力有富余的人,以我的武力夺走了他的自由,剥削了他的剩余产品。这当然是——当然是让人反感的。 沈曼君也十分不喜欢剥削,这个词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让人反感的,因此她尤其不能接受地主在剥削佃户的说法——地主一没有强迫佃户,二也没有禁锢他们,爱佃田就佃,不愿佃田也可以走,沈曼君自己就接触到了许多佃户另寻去处的事情,难道这也算是剥削吗?这又有什么邪恶可言呢? 如果这也叫剥削,那天下间的人岂不是只有两种去处,要么种地,要么便是为官府做事,其余的事情一律是不能去做了?便是做生意,不也是在剥削?倘若商贾把这个商品蕴含的全部价值都照价付给生产者,对外又不加高要价,他们赚什么?难道只加路费,其余什么也不多?若是要低价买,高价卖,那不是剥削了生产者,就是剥削了购买者……这和地主佃田又有什么不同?总不能做生意是好的,佃田便是坏的了吧? 再者,还有自家开个小工场的,那不也一样是要剥削剩余价值吗?剩余价值这个词一旦发明出来,那便几乎可以囊括了此时所有生产之外的流通环节——只要有流通,便必定是剩余价值的交换,那凭什么把一部分定为是剥削,而另一部分却定为是别的东西呢? 买活军不喜欢地主,这是沈曼君已经知道且接受的事情,在不知道缘由的时候,她倒是没有多想,视为是谢六姐的统治艺术,但现在,一旦在道统中找到了根据,沈曼君反而委屈了起来,觉得这是极其不讲道理的说法,一口气否定了太多人的根基——若是不佃一些田,多余的钱财该去往何处?若是不佃田,哪有余钱读书?甚而说,若是一个无儿女的老人,把家里的田佃出去换点口粮,难道这也算是剥削吗? 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有点儿看不下去了,甚至连标注都忘记去圈点,而是愣愣地坐在办公桌前,反感地望着教材,心底已经在酝酿着反驳的文章了。沈曼君来到买活军这里之后,遇到的挫折很多,甚至还有被谢六姐当面斥责的时候,但她最感到不公和厌恶的还是此刻,这——这完全就是歪理邪说! “原来如此,剥削变得更隐蔽也更婉转,但始终存在于生产逻辑之中……” 她耳边又传来了张宗子的喃喃诵读声,他倒是看得起劲,半点没有反驳的意思! 沈曼君心头火起,只觉得张宗子聒噪至极,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默念着‘制怒’二字,又一次以极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翻过书页——要反驳教材,唯独的办法就是读懂它,作为第一批读者,沈曼君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精研教材,并选择自己的策略,反对这部分理论出现在教材之中。 其实从利弊的角度来说,也是不该放出来的啊……这地主剥削佃户的说法一出,天下的地主岂不都要反‘买’了?谁喜欢自己被说成是剥削者啊,这也太不好听了,再怎么样也该加以区分,譬如佃租在多少以上算是剥削,多少以下算是经营,以此来团结更多的盟友…… “真不知道徐子先老是怎么想的,”沈曼君心里也不由得嘀咕了起来,“六姐不懂事,可他居然能让这样的言论审阅通过,出现在教材里……如今看到这教材的人,岂不是都要惊诧莫名,和买活军离心了?” # 剥削与对剥削的反抗都根植在人性的本能中,人既渴望剥削他人,利用自己的优势汲取超额利润,也渴望反抗他人对自己的剥削,保有自己的全部生产价值。当一个人无法取得优势地位时,他会声称自己反感剥削,并为此鼓舞着同伴的情绪,声称不被剥削是一个人与生俱来正当的权利。 但一旦当他拥有了一点小小的优势,他便立刻又安于剥削者的位置,忙于压榨被剥削者的剩余价值,并且发明出一套独有的道德体系作为粉饰,试图论证剥削行为的正当性。人们沉迷于竞争之中,急于获取优势地位,成为剥削者,这便构成了古今中外所有冲突的本源动力。 “在六姐预测之中,教材中最具争议的一段会是哪里?” 当沈曼君等人放下手中工作,不可自拔地研读着教材时,云县学校的办公室里,徐子先也正背着双手,凝望着窗外的海景,“以老朽所见,恐怕地主剥削一段,是要被口诛笔伐了,甚而会引起一场大论战,或许也不好说。” 谢双瑶坐在他身边,则是带了满脸的空虚与满足,她刚完成最后一次样书校对,算是把难产了许久的教材给肝完了。 “最具争议的难道不是对剥削的定性吗?”她有些诧异,“剥削本身是中性的词啊,只是代表了一个历史过程,它会诞生也会被消灭,但在眼下的生产力阶段,其存在是一种必然——这一段我觉得我写得很好呢!” 要编撰这样一本教材,最大的难点其实在于素材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