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主持了后宅的中馈,手里便还是松动的。章老娘答应了童姨娘的请求,又告诉她雪花盐和雪花糖的市价——精细的主妇往往会从多个角度来打探市面上新出货物的价格,免得被管家中饱了太多私囊。她是午后来的,觑了王老爷午休的空档,此时估量着王老爷快起了,便起身告辞,三姑六婆来家中多是躲着当家的男人,因为男人们对她们的印象一般都不太好,王老爷这样的道学家自然就更甚了。 “不妨再坐坐。”童姨娘也知道不好留了,却依旧很不舍。她在丰饶县几乎没有身份见识相当的女眷交际,唯一的社交活动便是章老娘一个月一两次的拜访。 “还要去城西黄家坞,那里一户人家怕是快发动了,耽搁不得。”章老娘忙忙地要走,偏巧她邻居家一个七八岁的小子从外间奔来,隔着后门喘息着喊道,“老娘,我二嫂发动了,这里请你快去呢!”——章老娘年纪虽然无论如何也不是很大,但本地叫产婆都叫老娘,她从十几岁起便被人这么尊称了。 人命关天,童姨娘不敢再留了,章老娘连忙撇开大脚片子,钻出去在青石板路上撒开了一阵疾跑,回屋取了一应用具,带了她那小使女,吩咐学堂回来的儿子好生看家,和黄家来接的汉子一起,急急出城往黄家坞去。这黄家坞是附郭村,就在城门外角楼处再走半里路,傍水而居,此处田薄,十几户人家多数都靠渔猎为生,地种了几亩而已,大多都沾亲带故,此时已有十几个人聚在一处土屋之外,里头也传来了女子的呻.吟.声。 章老娘一到,立刻朗声发号施令,指挥产妇家人烧水,入内后见产妇已有痛楚之色,先不忙顾着她,而是带着小使女将被褥卷起放到一边,抱来了一团团的干草堆在床板上,又从包袱里取出了厚厚的黄草纸,做成被褥状,此时热水已经烧好,她先仔细洗了手,又取出一壶陆天女赐给的烈酒额外擦洗——这多出来的烈酒擦拭还是陆天女教导的知识,此前她都只是洗手而已——这时方去查看产妇,伸手一探,见骨盆已开,便道,“快上来站好,你手洗好了?去,去扶着她。” 后世的影视剧中表现的难产景象,往往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产妇躺在床上,周围人们焦急地忙活…… 实际上此时的产妇很少躺着分娩,身子健壮的产妇许多是站着生的——站着生更好生,那些小脚女人不能久站,也不能蹲,只能坐着生,这也是更容易难产的原因。黄家二嫂是经产妇,发动得快,而且也有了经验,闻言忙配合两个稳婆,被半扶半拉,站上床板,双腿分开微蹲,手死死抓着床梁,章老娘的小使女在她背后,从腋下抱住她,膝盖顶着背给她借力,章老娘则跪到产妇身下,抓住她的膝盖,托住大腿。 头刚一伸过去,一股经年累月无法洗澡的浓郁体味混合着羊水等分泌物的异味顿时袭来,还能见到体毛根部白花花的虱子卵,章老娘早已惯了——便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冬日也不会时时抹身,农户家这样已算是讲究卫生的了,至少双腿皮肤不至于起黑黢,她神色不变,时不时探头望一眼那处,见那处逐渐扩大张合,产妇的喊声也渐渐痛楚,便指导她按节奏用力。这一胎产程算是顺的,不到半个时辰,胎儿头部便被娩出,章老娘忙伸手托住,引导那浑身雪白的小孩儿慢慢落到草纸上。 这草纸是特别鞣制过的,格外柔软,血水粘液一经渗入当即吸走,外间几个女眷也用热水烈酒擦洗过了剪刀,章老娘在孩儿屁股上轻轻一拍,那婴童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听着中气十足,不过是章老娘小臂长,此时双目紧闭,大声嚎哭,章老娘一边笑着说些吉祥话,“剪短邪祟,孩儿命久”,一边将脐带剪断,此时眼一撩腿部,将孩儿裹入烂棉袄将就做成的襁褓,递给候在一旁的亲眷,笑道,“喜获千金!”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便是一沉,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除了痛得回不过神,在小使女的帮助下逐渐滑坐下来的产妇之外,其余女眷面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失望。有几人更是毫不遮掩地就望向了墙角的子孙桶——江西道这里,要溺毙婴儿,多是直接溺在便桶里,胎儿脆弱,倒提着浸进去,几息便难活了,随后悄悄埋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之处,有些人家还要埋在大路上,被千人践万人踏,意思便是令女胎生出警觉,“再勿托生我家”。 这样的事自然不会立刻就做,多少也是要等外人都走了干净再说,其实稳婆心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就是再穷困的人家,也要请稳婆来洗三的,这都是等生了孩子后和稳婆商议,多少人家请了稳婆接生,却不提洗三的事,这打算便是一清二楚了。做稳婆的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心底一声叹息而已——这黄家实在也没有办法,他们家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了,原一个儿子,养到五岁上,得百日咳死了,再养一个女儿,日子该如何过得下去?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每年结余的粮食,只够再多养活一个孩子,他们家下一胎成人的无论如何必须是个儿子,十几年后才能帮着家里做农活,香火才有人能够继承。也不止女婴被溺,多少人家只要有了两个儿子,再生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子孙桶里一装,往河边一倒!生多少养多少,这不是发梦?连地主家都未必有这般的豪气! 章老娘一边张罗着让黄二嫂娩胎盘,一边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太多太多,她去上了几期识字班,倒还没有入白莲教,和买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