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满朝文武老爷, 居然没有一个人会做那算术题的不成?现在各处又在要人丁,却又跟着号召少生,我就不懂了, 衙门打算指着谁来生那!这样的疏漏,说是无心的, 谁信?!”
“就是!六姐日理万机, 总是难免出错!就让底下那一些奸佞, 觑见了口子——那些人的成分,不问可知了, 必然都是从前的地主老爷们,假意归顺,仗着六姐的恩典宽宥,给他们谋了个好位置之后, 这就又见缝插针,把从前的残渣泛起, 要给人群分等了!这个标准出来, 最受伤的就是农户,他们可还知道农户是国家的主人啊?!”
“他们不敢再公然地讲什么阶级了,去搞那些森严的服饰等级制度, 便要从别处开始渗透、熏陶!重新搅弄起尊卑上下来——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去做农户的了,自然凡事都要朝着农户去下手, 如此是最好形成合力的——也是好不容易,被他们抓到了一个口子!”
几乎是才走进自家的巷子口, 葛爱娣就听到了风中传来那隐约的话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一听到这些,她便立刻感到了街坊看过来的眼神中, 多了一股子似笑非笑的味道,尽管他们的问好声,还是相当的热忱,但葛爱娣却一下被看得面红耳赤起来,原本就有些烦闷的心情,更是加倍不悦了,她很费力才维持住了自己的面具,和街坊们随意地寒暄着。
“葛局长,下班了?今天轮到你买菜啊?”
“哎!下班了——也不是,家里都是大发做,前头坊口来了个卖叫花鸡的推车,尝尝鲜么!”
被她刻意抛出的话题,果然立刻把大家的注意力,从葛家后院的议论声中转开了,比起各家都有的难念经文,街坊们显然对新鲜的吃食更感兴趣,立刻打听起来,“在哪里?是窑烤的?这叫花鸡没有尝过,怎么做的!”
“是常熟那里来的一家人在经营,在坊里租了个院子,后院做了个大炉子,喏——一个个泥团子,刚出炉还热乎乎的,回去敲开,扒开荷叶就能吃了。说是滋味鲜嫩,油水十足,我也是听同事谈了,特意去尝尝鲜的,你们要去可要赶快些了,一日就那么几炉,售完即止。再过几日,等消息流传开来,形成流行,这家店估计也要大排长龙,不是轻易就能吃上的了。”
这话有理,羊城港这里,什么东西一经流行,最开始那段时间就是很难得的,一般至少都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才会逐渐成为百姓易得之物。譬如说,去年流行开来的什么圆裙、咖啡、可可亚,乃至炼乳,风声最大的时候,哪里轮得到街坊们?
就算是葛局长家里,也是一样,别看也是港务局的副局长了,可他们家也是过了一两个月,才把圆裙给上身的,而且还不是最出名的‘和风细柳’服装厂,也是众人消费得起的街坊裁缝铺出品,所以,别看葛家在街坊中也算是日子数一数二的,葛爱娣更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因为他们衣食住行上的简朴,大家都还觉得和他们有话可谈的。
又因为葛爱娣毕竟是在衙门做事,消息灵通,大家都重视她的意见,一听她判断叫花鸡会流行,哪怕不馋嘴也要赶紧去凑这个热闹,过几日要真是在城里有了动静,那他们这些街坊,也就算是有备而来了,因而都是赶紧问了价格,“三十五文一只?倒也不算贵!是难为了它这个拾掇的功夫!走走,我们同去!你等我一歇歇,我回家拿个钱!”
临晚时分,家家户户门扉大开,拾掇了板凳坐在门前纳凉摇扇的阿姆阿公,顷刻间倒走了一多半,也让葛爱娣松了口气,人一散,她脸上强装的笑意立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板着脸快步走进家中,把荷叶包往厨房外正烧灶的丈夫脚边一丢,扔给他几个锐利的眼刀子,恨不得踹他几脚一般,给他使了个兴师问罪的眼色,丈夫徐大发苦笑以对,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不是没有阻止,只是他说的话,孩子们压根不当回事。
这个年纪的孩子,一个个真是讨债的冤孽!葛爱娣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手里只是发痒,捏了拳头,眼睛在院子里乱看,似乎是在找笤帚,徐大发赶紧上前低声道,“算了算了!打——打又打不死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十五六岁的孩子,打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除非能打死,否则是不会怕的。他们心底也很清楚,大人是不会往死里打的,甚至于还懂得反过来拿捏大人——你去打她,她不但不服气,还要大声嚎哭起来,装神弄鬼的,让你们家成为街坊间的笑柄,这且还不算,甚而还离家出走,把事情闹大,叫人更加没有颜面更加心烦哩!
世道真真是不同了!要是从前,当孩子的哪有敢和父母顶嘴的?父母要打孩子,不也是家常便饭?在乡下的时候,各家离了老远,孩子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听见,就算听见了,那又如何?个个都是习以为常,甚至听到远方孩儿哭喊,有些手痒,看着自家孩子的眼神不善起来的,也是有的。
每当这个时候,葛爱娣心中便是无力,有抱怨世道的冲动,因为她从自身的经历中,无法得到什么帮助,能指导现在和女儿的相处,同时对于自己的缺漏,又有点儿农村人进城的自卑——或者说不是农村人进城,而是村妇做了吏目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