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修五尺道还不够, 还要修一条新路去都城……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陶珠儿能够回答得了的了,不论是从地理知识、工程知识还是政治考量来说, 她都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是否存在从彩云道修大路去都城的可能?按道理来说,从前是不存在的, 若有的话, 敏军也就修起来了。
在敏朝初期,彩云道并非不受重视, 有银矿在,敏朝衙门也有动力修路,既然那时候都修不起来, 那就说明,从彩云道联络中原, 大概五尺道还真就是最好的选择了。陶珠儿这一路动身西来,途中学了不少的地理知识, 她知道黔州道、桂州道和中原的联系, 历来也都比较艰难, 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横断山脉、十万大山, 这些褶皱山脉, 不但本身高耸,而且往往夹了水道,修建驿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蜀道已经是极为难行了, 这些地方的道路, 比水道还要难行哩!
在这样广阔的山麓之间门,修桥似乎是梦话,按陶珠儿的想法,天界大概是有办法的, 但此时的人间门,技术实在是没有,桥梁修不起的话,就只能翻山越岭,或者是用溜索、铁索桥等办法横渡,这不是填了人命就能解决的问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夷人寨子那天真的设想:修出一条通衢大道,前往中原。
不过,她也不能明确向夷人指出这一点,这在政治上是幼稚的:难道知识教的祭司,不知道这些事实吗?他们放任夷人进行这样天真的想象,或许是要利用这股激情来达成别的目标,陶珠儿不能无意间门拉了他们的后腿,浇灭了这股热情。
“这个,实事求是,我们没有研究过的问题,是不能胡乱回答的。我要学习一下,才能告诉你答案。”
她思忖了片刻之后,给了一个保守的回答,这个答案倒没有让夷人们气馁,反而让他们露出高兴的神色,认为陶珠儿为人实在,并没有随意诓骗他们。陶珠儿说,“不过,先从眼下能做的事情做起,不论如何,先修通了楚雄往昆明的路,这肯定是有好处的。五尺道的份额有限,那也是在彩云道内划分,谁的交通最方便,谁就能卖出最多的货,我们楚雄距离昆明不远,能先发展起来,为什么不占住这个机会呢?”
“你的话是对的!我们的道路修通了以后,如果能运来建筑材料,把烟草厂建起来,那么,运去昆明的烟叶,价值要高得多了!运熟烟草总比运生烟叶,那个……那个单位货值要高得多!”
看看,不过是两三年的功夫,汉话的口音还浓重着,可已经会用这么专业的词语了。这些夷人,他们的汉话带有强烈的买活色彩,和敏地的旧人,在遣词造句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还有一些他们特有的名词——譬如说‘女老爷’,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方言里,把从前汉族的官吏都叫做老爷,并没有对应的女性代称,但现在又有一些买地的女官吏出现,把他们做了阴性变格的方言,直接翻译成汉语,就成了‘女老爷’。
陶珠儿每次和这些山寨中的夷人打交道,总会有点吃惊,有时候是为了旧习的根深蒂固,有时候则是因为他们出人意表的远见卓识。才刚和肖美宝说,现在的夷人恐怕还没有种植咖啡这些多年生作物的远见,这里,夷寨就提出了一个已经在内部形成共识的,宏伟的修路计划……
但古怪的是,陶珠儿直到现在都还认可着肖美宝的判断——她认为夷寨可以在不愿意种咖啡的同时,持续投入人手去修路。她是基于什么做出这个判断的,陶珠儿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对这直觉是深信不疑的,也就免不得在和张祭司同路进城的时候,提出自己的观点,请张祭司评判,她的直觉到底是对是错了。
“其实很可能是对的。”
张祭司说,他对于这种矛盾似乎反而司空见惯了,“这也并不奇怪,修路这肯定是有好处的事情,只是从前的好处还不够大罢了,这也不仅仅是夷人的共性,就是汉人也一样,深山的汉人村落,在修路上也会很齐心的,因为这是从小的见识。
越是穷困地区,思想越是保守的百姓,越能舍生忘死地为改变本地的现状而奋斗,这种精神往往是很感人的。”
但也正因为他们的保守,他们只会在从小就烙印的认知范围内做出这么大的付出,要拓展认知范围,要让他们为新认知的事物做出较大的投资,保守一下就会成为他们的枷锁,他们就会变得很胆小,很不愿付出,不敢投资,让你有一种愚昧固执的感觉了。”
还真别说,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或者说,只有在保守枷锁中的百姓,才会在枷锁内做这么大的付出。毕竟,如果能挣脱枷锁,以个人的力量和觉悟来说,选择搬迁去发展得好些的地方,不比留在本地要划算得多吗?固然会有一些胸怀家乡的英才留下,但要形成从上到下的合力,其实更多的还是靠着这种枷锁的惯性吧……
甚至……陶珠儿很快从她历年来接触到的各种番族,想到了自己出身的客户人家。客户人家,难道不也是如此吗?客户人家在有些时候是让人十分刮目相看的,彼此间门的信任,交托金钱的爽快,合作时的可靠,让他们能在新的迁徙地很快就站住脚跟,但这决不能说他们在思想的所有领域都很善于接受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