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他们的叫卖里有一点懒懒的味道,反正我叫是叫了的,你要买,略微讲讲价也可以,要是还得寸进尺,那就难免把脸一沉,挑担就走,倔性子上来了, “我还不想做你这门生意!”
这股子倔性子,时而发作,时而又消失了去,让他们有些难以预料了:对于那些跨江而来的客户,南湖道的农民也是有点无可奈何的,“也都是苦哈哈的兄弟,江北的日子,不好过呀,他们活不下去了,千方百计渡江来找一条活路,还能怎么办呢?虽说是带来这么多的麻烦,但有时候看到江里那个小船,好像过不来了,要被漩涡卷进去了,那还不是要敲锣打鼓,赶紧回村去张罗一下,把他们救过来?”
在陶珠儿出身的客户人家,这种情况是决计不会出现的,明知道对面过来是想来种地,挤占有限的耕地,围屋必然会爆发极大的凝聚力,准备和对面拼个你死我活。南湖道这种温情脉脉的情景,在她看来只能说明三点:
一、南湖道耕地不少;二、南湖道现在稻米产量高,而且农民逐渐有做工的机会,活有点干不过来了,农民觉得分出去一些也无妨;三、当地的地方官,工作做得很扎实,真正领会了上层一再强调的政策重点,把分家、迁徙工作当做一等大事来处理。
这三点若缺其一,南湖道沿江的局面,就远不会如此和缓了,村民把守江面,不许对面船只靠岸,甚至随时发生械斗,把对岸的百姓当盗匪捕杀,不许他们上岸抢食,这才合理些。陶珠儿心中暗道,“布置这些政策的人,是有大智慧的,一路行来,真觉得我们更士处理的那些问题,只是细枝末节,或者说是生活中必然泛起的残渣。而真正的大矛盾,必然是通过大政策来预先消弭的,如果没有预料的话,等问题变成普遍性的案件,那,其实我们更士也无能为力了,只能任其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平时在工作中是有点儿自卑的,毕竟身边的更士中真有能人,在破案、扫荡上各有专才,陶珠儿只是擅长处理文书而已,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虽说从小离开老家之后,也成功在绍兴安家,又有了一般人看来已经很光明的前程,但依然时常自觉天真幼稚,不如同事见识透彻,对于他们的工作,并没有上手的信心。
但如今,走出了自小长大的繁华买地,来到新进之地,所见的广了,除了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这些浅薄的对比之外,民风的种种不同,倒令她自觉眼界开阔不少,见事也明白了许多,比起在绍兴翻看报纸,眼见为实,似乎真正具备了较大的视野,对于很多事背后的缘由,不像是以前那样模模糊糊了,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观点。
“南湖道的问题,这还只是开始呢,远远没有那么容易解决的……现在的南湖道,土地中有很多都是北湖道的州县,彼此之间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杜绝江北的流民,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这也不是单一现象,只是在南湖道最为明显罢了,江左一样有跨江流民的问题,只是交通发达,而且民风不同,江左流民更愿意往外分流——本地又没有什么耕地可以去争的,因此一忽儿就完全被消化掉了,绝不会停滞下来,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同船的外派吏目,也是这样说的。陶珠儿乘坐的是条件比较好的官船,所谓的条件比较好,是指每个人都能有一个独立的隔板铺位,船内的空间门也比较宽敞:说起来,这也要归功于长达十年的‘大江治水工程’,从川蜀那边往下,感觉还不会很明显,但江左作为买地通往大江的第一个省份,已经开始享受好处了。
很多险滩被疏浚、炸毁,水面宽阔平直之后,现在的新船就可以造得比较大了,官船的乘客也少,一船五六个而已,这样,陶珠儿等人不必睡在科考间门一样的小格子里,白天把木板拆下几块,余下的当座位,晚上装上木板,斜签着睡在铺位上——竖着横着都是伸不直脚的,非得斜签着不可。现在他们是有一铺可以伸直脚的床了,甲板边还有镶嵌玻璃窗的篷子,设了桌椅,白日乘客可以坐在那里吃茶谈天,这条件,对海船来说依然艰苦,但在长途江船里算是非常好了。
由于买地这里,吏目、更士的调动迁徙很频繁,就出现了这种班船,专门给调动或者开会、出差的吏目乘坐,沿岸码头停靠,吏目们上船下船,通过上一班送的纸条来协调,比如说,陶珠儿定了四月十三日动身,乘十七日的班船去叙州,那么她三月十三日就要写信给松江码头,定了四月十七日的班船,班船要写明了她上下的码头,这样三月的班船就会带着她的信息往前去行驶,每到一站都留下印子,这样码头这里就会知道,到这里的班船都有多少位置有人,多少位置空着,可以安排什么人乘到什么区间门,如此一站站往前带信去安排。
否则,吏目们只能乘坐小型客船,不断转船,那肯定是要吃苦些的,由于他们的行程往往比较特别,不是商旅常规的行路,不可能每一次都恰好有车船直达目的地,中转往往是必不可少,这种安排,也就是能尽量减少周转次数,让吏目们在路上也稍微舒服一点,不过,这对于急差就不太管用了,出急差的,在码头这里如果没有恰好的空位,那就只能跟着民船走,多费功夫不说,人也劳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