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有史以来事华夏为宗长’, 秉持着这样骑墙的原则,高丽使团来到羊城港之后,除了必备的觐见买君谢六姐之外, 也就多了一重必须履行的政治义务, 那就是拜见敏朝使团之长,敏朝皇帝——事实上, 倘若不是消息传来已经太晚了,使团没有官方途径往高丽回传消息,船期也赶不上的话, 一旦知道宗主国是君主亲自出动, 那么,高丽国王也理当跟随前行,这才是符合礼制尊卑的做法。
别看都是外藩,但各国的情况截然不同,和地缘有脱不开的关系, 东瀛国和华夏,并不是纳贡称臣的宗藩关系, 虽然这一次也派出了使团, 但只需要拜见谢六姐即可,建州则是臣服于谢六姐,同时和敏朝修好——童奴儿虽然没有觐见,但给敏朝使团送了礼, 当然敏朝也予以还礼。至于其余来自南洋的藩国势力,他们只臣服买活军, 对敏朝使团,当然也就不闻不问了。
在那次觐见之中,王世子亲眼见到了敏朝皇帝的御容, 当然,还有他的弟弟信王,他的记忆力很好,这两人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高丽所接受到的昏庸、荒唐、不务正业不同,敏朝皇帝年轻健壮、思维敏捷、谈吐有物,在在透露自己的博学多识,这和父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国王本就不是治国的长材,完全是被西人党抬上王位的,性格柔弱多思,被这些年来内忧外患的局面,折腾得早生华发,一副衰弱难支的样子。而敏朝皇帝的健旺,却和敏朝日益孱弱的国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王世子也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想法,好像他的命运,并不会和国势同调,甚至还很期盼着将来的无限可能呢。
仅仅是一面之缘,便可以确定,敏朝皇帝,绝非按部就班、因循守旧的亡国之君,他做出什么事情,王世子好像也都不会吃惊——不过,即便有是这样的印象,皇帝私下可能把头发给剪短了,这想法还是让他心头直跳,止不住的眩晕:“陛下怎么敢……如此一来,我等将如何自处?难道也要学着陛下,把头发剃掉么?的确,南方天气潮湿,冬日依旧温暖如夏,少一行动便容易出汗……”
这确实是北人来到南方后,常有的不适感,每日洗头,对于长发来说是十分麻烦的,而且,也不符合养生固元的原则,但若非如此,在这潮湿渥热的天气中,还要带着帷帽,两三日头就发痒而有异味了,而羊城港这里,大概是因为饭都已经可以吃饱的关系,不论官民,都很热衷运动,文雅的高丽使臣因而显得格格不入。
王世子为了融入本地的氛围,不得不接触这里流行的,种类繁多的博戏,譬如各种毬类,捶丸、羽毬、篮毬等等,还有角抵、掰腕子、射箭,甚至还有比赛骑自行车的,跳格子的,总之,只要是可以较量的运动,都可以在人群中引发流行,甚至连敏朝使团中,都可见许多健壮的男女官,这是让高丽使臣们大为诧异的改变:敏朝文臣弱质,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印象,但现在,这种印象在短时间内完全扭转了,王世子还听到传言,据说华夏的两位陛下,都非常喜爱‘健身’,甚至还交流过彼此的举重份量呢!
养成了运动的习惯,即便是陛下,在如今的天气里也会感到长发的不便吧,因而便随意地挥刀断发,堂堂正正地跨越了所有顾虑吗……真是个豪快的君主,反而是他的兄弟,侍奉在身边的信王殿下,还留着长发,或许,这就是皇与王的不同……
经过仔细的辨认,王世子从信王身上,已经确定了皇帝的身份,但他并没有贸然上前相认,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位天潢贵胄的神色:买活军对阅兵式的彩排,也就是近几日开始的,可以说,前往观览的使团,全都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虽然他们没有和敏朝使团被安排到一起,但住处相近,也收到了一些风声,知道敏朝使团去看过海军早操了,就算陛下本人没去,但每天经过窗下的阅兵方阵,那总是回避不了的。难道……他们对此就完全没有一点儿感想,没有感到丝毫忧虑吗?
“……完全是无法预料的规模。”
在他悄然的接近和聆听中,陛下和信王的对话,也因为两人没有降低音量,算是完整地传入耳中,王世子先是暗自点头:的确,军队的规模也好,质量也罢,都是事前完全没有预料的——但他的眉头很快又皱了一下。因为对话的走向,和他的预料似乎出现了分歧。
“这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整个扫盲人群的巨大膨胀,给印刷品带来的庞大需求……从图书馆这里,入夜后的排队人数就可以看出来了……”
“印刷业的局限已经不是识字人群的数量了,其实完全取决于造纸厂和速生林的数量……我个人的推测来说,下一步投资速生林场会是个大方向,不追求质量,印刷低劣,纸质普通,粗制滥造的流行刊物,或者叫做垃圾刊物,整个潜力根本就没有释放出来……”
虽然……仍是站在极高的视角上,谈论着行业未来的发展……但……现在需要注意的是垃圾刊物的未来潜力吗!无法预料的,是市场的规模,而不是军队的规模吗!
以‘少有大志、韬光隐晦’而闻名的王世子,并非没有经历过风霜雪雨,他自幼因父亲遭到权臣忌惮,全家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