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羊城, 满是紧张地打探着将军府动向的人家,自然不止这个船商, 将军府出面盘点民船这个消息, 一二日间便在城中商户家中传遍了,众人都是提心吊胆,唯恐将军府这是要打的意思, 偏偏如今这羊城将军是新上任的, 在城中人脉不广,众人多年来经营的老关系, 这一两年间多已去位,一时间想要找人打探,都找不到合适的人脉, 只好频频拜访友人,指望着能牵出线来,得些准话。
“何必要打呢!真是的,听青头的朋友们说, 这一次买活军打汕州、敬州广北一线, 出动的都是新兵,去年在美尼勒城灭了弗朗基人的老海军,压根没动弹呢,还在鸡笼岛驻军, 这里水师一动, 六姐若是放出天舟来,羊城这里怕不就是下一个美尼勒城?”
“正是这个道理了!可千万不能见买军现在三线作战,便以为有了可乘之机, 广北那样的乡下地方, 传檄可定, 杀鸡不用牛刀!主力都还没动弹呢,若是想要乘着他们出兵,后防空虚去打福建道,那就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便是朝廷也不会支持吧!惹恼了青头仔,不给送关税,不给运辽饷了该怎么办?就算能收复一二失地,难道还真能拿下新安、壕镜不成?都不用出动鸡笼岛的海军主力,就说新安、壕镜的港卫队那都不是好惹的!还是大家一起平安发财是真!”
不愿打,这是羊城上下官民最朴素的愿望,主要的原因自然是长期来看,此战是必败的,即便取得了一点点战果,等到买活军腾出手来,面临的必定是更猛烈的报复,除了劳民伤财,折腾百姓之外没有任何的作用。甚至很多人都怀疑,羊城将军府倘若主动出兵,主要的目的也根本不是和买活军打,而是以出兵为借口搜刮民脂民膏:要出兵,军饷不够,本地的大户总得表示表示吧?
没收一些民船来运输军需,等到回师时报个遇损沉没,转头去鸡笼岛叫卖了,船东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自从买活军崛起,海运昌盛,海船的价格涨了又涨,出兵一次沉上几艘军民船只,就足够羊城将军吃到下辈子了,这么一想便可知道,他要打自然有他要打的道理在的。
而羊城港的商户不希望他打,甚至,如果买活军大军压境,还强烈地希望羊城直接投降,也有自己的理由:船厂开设在羊城,这是无奈的事情,毕竟新安、壕镜地方有限,食水都要人送,开造船厂的成本要比在羊城高得多,绝大多数商户都和船商一样,在本地有不便搬迁的基业,在如今这个时点也很难变卖,所以,咬牙投奔买活军,这只是最后无奈的选择,在此之前,他们还是很急于打消城中现在逐渐浓郁起来的战争氛围。
自然,在所有的殷实人家中,最着急的就是船商了:民船可以悄然离港,但船厂里存的阴干木头呢?造船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每一年都要为未来数年做准备,这些东西一旦被将军府吞没了,他们便是元气大伤,很可能会成为几年间羊城这里沦落的第二批富户——
第一批富户,是新安、壕镜开港后,原本凭借过硬的关系公然逃税的大外贸商,两个港口一开,羊城这里外贸衰弱,他们去新安做生意,并无特殊待遇,便拼不过从前在他们底下艰难求存的小商人,且因买地向京城解递关税分成后,羊城港‘真实应税额’,完全暴露出来,和每年的解递额之间差距极大,不可避免的,迎来了一次规模浩大的官场清洗,原本的靠山一倒,这些商家也无法在羊城这里拿捏小商户,一两年内,生意便纷纷衰减到了极点,如今已经陆续离开这个行当,飞鸟投林般各寻生路去了。
在当时,船商是笑看这些外贸商的兴衰起伏的,并且还有些‘稳做钓鱼台’一般的庆幸,买活军重海运,对船厂来说自然是极好的消息,这几年间,他们也是赚得盆满钵满,生意规模都扩大了几倍,祖宅、宗祠都是整修得光鲜亮丽的。
说起来,因买活军号召分家的决心十分强硬,这一点和广府道的民情极度不符,原本众船商还乐见于买地、敏朝相安无事的局面,若是要选,更情愿羊城港还在敏朝手里,可这会儿,哪怕买地刚闹出了强制毁屋、分家的新闻,把自己对宗族的反感推到了最高点,可这些有了钱便舍得修宗祠的船商,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把这个羊城将军撮弄走,让买地快些入主羊城——
他们情愿分家,也愿意老老实实的做新式账本,交保护费,对这种朝阳产业的商人来说,税赋根本就不是问题,甚至于给吏目官员的打点费,他们也认为是可以承受的,问题是,他们绝不能时常地处在被强行勒索走大半身家的风险之中。
哪怕买地要从利润中分走三成、四成,在快速扩大的生意面前都是可接受的,但羊城将军府想要借着备战的机会夺走海船,那就决不能接受了——很多船厂一年也就只能交付两条船,夺走一条就是一年白干!两条都夺走了,船厂黄铺,东家负债累累,那都是可以眼见的下场!
“买地在广北的战事,似乎已经到尾声了,至少是已打通了韩江通道,说是之后会有不少广北的乡客到羊城港来坐船,都是分家中定下来要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