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屋舍隐约还可见雕梁画栋,气势非凡,可惜年久失修,鲜亮的油彩都褪了色,厚重的梨花木也早已经脱油开裂。 狂风将几乎形同虚设的门帘子一掀,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便传了出来。 屋中阴暗不明,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药味儿。 远处似乎有悠悠的锣声传来。 明棠看着,只道,这诚然是个好开端,她虽然不是什么看戏的名家,却也能感觉出来,就是这一点乐器之声,就足够让人引人入胜。 “是什么声音?” 屋中床榻的一床薄被下,隐约可见一人蜷缩的身形。 她干枯消瘦,费力地坐起身来,露出她一张巴掌大的脸。 这就是那女戏子。 即便瘦得脱了相,依旧能够看出她惊人的美貌。 红颜枯骨,应是如此。 磕瓜子的人也不管不认识明棠,一边嗑瓜子一边同她解释:“若是还在盛京的时候,京中就认得这人是名动京师的长阳公主萧云疏,也是被建明帝萧衍下嫁到北地,永世不得入盛京的废公主陆留云。” 明棠一下子知道这一场戏在唱什么了。 盛京。 前朝都城。 陆留云。 前朝公主。 十四岁奉旨入京,十五岁受封郡主,十六岁加封公主便下嫁燕北,十八岁油尽灯枯。 世事风云变幻,难以料定。 明棠心中有疑惑——怎么选了这一出戏? 但这一回,无人解答。 “公主,我去问问。” 床边跪着的使女阿华费力地站起身来,打起帘子出去了。 片刻后,庭中似乎远远地传来奚落怒骂声,再之后便是阿华轻声的讨饶。 又是一声高亢的讥笑。 “东府夫人如今还有活路?就是前朝陛下驾崩了,她也是废公主,死了也入不了皇陵!早些死了给西府夫人让位吧!” 东西府夫人……明棠瞬间会意。 谁能想到,堂堂长阳公主陆留云远嫁燕北,竟要与人同侍一夫,甚至要低头做小,与那妾平起平坐! 但陆留云似乎对这些话已经习惯了,她僵硬地躺在冰冷如石的床榻上,面无表情。 过了不知道多久阿华才回来,抖着嗓音说道:“公主,是……是陛下驾崩了……” 床上躺着的枯瘦人儿动了一下。 她那从前远负盛名的美貌早已枯萎,但现在却笼罩上一层激动的快意,和着陆留云胸中根本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一同喷涌而出。 “好!好!不枉我机关算尽,那老贼……咳咳……终于要死了!” “杀忠臣,诛发妻,害骨肉,这老贼的报应终于到了,我是该死,他也合该和我一起下地狱! 这江山是我广陵陆氏一手扶持,陆氏被诛,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即便拱手让给九千岁,我心中……依然觉得快意!” 九千岁。 听到戏子唱这一句,明棠不禁挑眉——她没听过这一出戏,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人物。 说起九千岁,明棠难免回想起谢不倾,心神微微有些摇晃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了。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 陆留云说着,嘴里就抑制不住地喷出血来,咳得仿佛要将肺吐出来一般,脸上却带着疯狂的笑意。 阿华抖着手想要替她擦唇边沾着的血污,却被萧云疏轻轻推开。 她已经快要死了,不必做这些了。 她笑得癫狂,干瘦的脸上却流下两行清泪。 旁白在念着陆留云的心声。 她这一辈子,究竟活了些什么呢? 生母惨死,庇护过她的明德皇后与膝下一双儿女也不得善终,自己被废,千里迢迢地被迫嫁到北地与康家嫡子成婚,从头到尾却只有一只公鸡与她青庐交拜。 后院蹉跎,康家人人侮辱她、践踏她,她才知道生母死在生父陆衍的默许下,广陵陆氏亦是被衍残害。 二载机关算尽,陆留云终于将陆衍拉下皇位,自己也油尽灯枯,活不了几日,死了也无人问津。 陆留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年少时的种种后悔遗憾,早以无挽回之机。 她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半张脸都被血给沾湿了,阿华忍不住要给她拿药,却只听到最后一句叹息似的呓语:“替我谢谢……九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