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王泗源来到了三楼,这层只有一个房间,靠近楼梯的拐角处摆放了一座“高山流水”造型的盆景,石磨和水车搅动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墙面挂着一台蓬莱八仙转亭珐琅音乐钟,恰逢整点,又响起了那段熟悉的钢琴曲。原本悠扬静美的旋律,在这种阴森的环境里,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王泗源冲疯虎使了个眼色,疯虎会意,用弓弩干掉了看守在门口的狱警。王泗源狠狠系了一下脸上的面纱,直接冲那扇铁门扑了上去。 这间办公室虽然美其名曰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一间审讯室,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嚼不烂的硬骨头。此时此刻,穆阳雪被吊在不知道浸了几层血的黑漆漆的刑架上,身上还是出走那天穿的白色长裙,虽然已经被蹂lin得残破不堪,但她整个人仍然笼罩在一片宁静的光晕之中,看起来不落凡尘。 她微微抬眸,眼神温柔又恬静,没有半点畏惧,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 屋子里响起了男人的啜泣声。 刘明德跪在刑架前,捧着穆阳雪的双腿,情绪越来越激动,啜泣渐渐变成了怆然涕下。他放肆地哭着,哭得椎心泣血,惊心动地,仿佛要把为人四十多年的心酸全部哭尽了似的。 短短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如同黑礁石覆盖的荒原上,骤然下起了一场大雪。人生短短几十年,山不会增高一丈,海不会蔓延一里,为什么人要经历这么多苦难呢? 少时家贫,忍饥挨饿,饱尝人间冷暖,可他不信命,凭借智慧和手腕,呕心沥血几十年,终于从当初那个遭人唾弃的叫花子变成了商界新秀。后来,同行德高望重的长辈将自家千金许给了他,他与李氏结婚生子,修宅立业,事业顺风顺水,按理说这辈子应该满足了。 然而欲望的膨胀是没有止境的,他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成功,他要迎娶全城男人心里的白月光。 尤记得新婚前一夜,在婚房红彤彤的烛光里,他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矮小的个子,随着年龄增长渐渐隆起的肚皮,稀稀落落的头发,平庸无奇的五官,怎么看都跟英俊搭不上边,穆阳雪真的愿意嫁给自己吗?即使她做不了主,至少也应该反抗一下吧。 可事实上,穆阳雪温顺地接受了一切,并且通过陈德向刘家表达了谢意,这让刘明德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迎亲那天,他穿着红彤彤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踏过半座陈阳城,所到之处摩肩接踵,人们眼中无不充斥着惊讶和羡慕。他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感觉自己风光极了,就连天上的神仙都不及自己逍遥快活。 谁想到仅仅两年时间,身体上的疾病、生意上的落败、感情上的背叛纷至沓来,逼得人喘不过气。他在乱世中打造的黄金梦,正在历史车轮的倾轧下,一点点土崩瓦解了。 刘明德爱过穆阳雪吗?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结婚后,他知道穆阳雪不想放弃歌唱事业,就帮她发唱片,让她的歌声传遍全国每一个角落;他知道李安秀看不惯这个三太太,每次都明里暗里地袒护着;他知道穆阳雪在刘家过得不顺心,便任由她回剧团散心,希望她维持自己的社交圈子。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就因为没有英俊的外表,就不配拥有一颗柔软的心吗?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懂感恩?为什么她要背叛自己? 思来想去,一切都是音乐的错,音乐让穆阳雪变得放荡,让她受到戏子的蛊惑,让她忘记了为人妻子的本分。呵呵,想来也是,风月女子怎么可能出淤泥而不染,都怪自己不听李安秀的劝告,给了她太多自由,才造成如今这般不堪的局面。 事已至此,一切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是不是没有了该死的音乐,他们的关系就能恢复如初? 穆阳雪微微抬起眼皮,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老爷,别哭了,是我对不住你,我把这条命赔给你,往后就把我彻底忘了吧。” 刘明德止住眼泪,骤然换上一副阴涔涔的笑脸。“想死?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你一了百了了,活人的痛苦如何消解?你得留下来,承担自己造下的孽。” 穆阳雪惨淡地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只要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唱歌了,我就可以原谅你。” 穆阳雪蹙起眉头,不安地问:“你要做什么?” 刘明德凑近一步,在穆阳雪愈发惶恐的目光中,抽出一把尖刀,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他的五官诡异地扭曲着,声音如同砂纸一般喑哑粗粝:“只要我稍稍用力,挑断你的声带,你就再发不出蛊惑人心的歌声了,你会像其他女人一样,生活在宁静的高墙之中,再也不用面对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他宽大的手掌一寸一寸地摩挲着穆阳雪细嫩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