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永四十四年,腊月二十四。公主府。 昌睦公主在府中的一处庭院里生了炭火,备了热茶待客。 最先到的是唐颂,她在朝外行走时不穿起居郎的官服,而是穿花鸟服,那袭锦衣的纹样绣在茫茫雪色间,遮掩了大片荒芜。 咨阅望着她扶刀一路走近,免了她的礼问:“听说四哥答应要给马了?” 唐颂应是,咨阅比手请她喝茶,瞥了她身旁那位魁颀的昆仑奴道:“此人唐司长可曾见过?” “时间仓促,”唐颂回道:“臣跟殿下一样,也是第一次见。” 两人说着,席浅潾带了人来,鸣蜩介绍完自己,又来介绍他的朋友。 “慢着”,咨阅看向他身旁命道:“自己来。” 面前这位是宫里的琼枝玉叶,鸣蜩躬着身,根本不敢抬头看昌睦公主,唯恐一眼注视坏了礼仪让对方看出不敬来。昌睦公主话落,他乖乖应着退到了一旁。 他的那位朋友就这样立在了前面,开口道:“回殿下,草民谢昭回,字云汉,和鸣蜩是同乡,原州人。” 咨阅看着面前这位挺立修长的年轻商人,免礼说:“起身回话吧。” 谢昭回立直身后更显得风姿雄秀,朴素无华的装束看起来着实不普通了。唐颂把着茶盏默笑,鸣蜩之前可没告诉她,他的这位朋友姿貌惊人。 咨阅的视野囊括朝堂上下,长安犄角。鸿儒、勇将,何样的年轻翘楚她没见过?谢昭回的神形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回殿下,”谢昭回微垂着眼说,“草民目前在宣州绥安县从事纸笔生意。” 咨阅道:“宣州是江西望州之一,该地繁华,文风又昌盛,大秦史上有很多文人贤士都曾游历过宣州,我没有去过宣州,依你看究竟如何,李太白那句“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可否属实?” “回殿下,属实。”谢昭回道:“宣州山川秀美,商市繁盛,确为通商鬻货,万货云从的奥壤之地。” “宣州底蕴深厚,文雅尤盛,”咨阅道:“在此地做纸笔生意,算得上相当有头脑了,但是相对而言竞争会更大,受到的制约也会更多。” “纸笔生意在宣州已颇具根基,商市基本由当地的商人垄断,确实不易做。”谢昭回应是,“草民的生意才算是刚刚有起色,眼下亟待扩大规模,无奈草民在宣州无名无望,信誉极低,宣州的州县衙署包括当地的钱柜都不肯向草民提供借贷,所以草民只能入京寻求机会,但是结果不尽人意。” “京中衙署的公廨和地方公廨一个德行,一般只贷给富商巨贾,公廨钱生利后是要用来补贴官员俸禄的,他们求得是稳妥,钱柜自不必多说,他们更为功利。”咨阅道:“我最近同一些商贾来往,也拒绝了很多人,谈生意么,有时候要讲缘分的,只要投缘对脾气,一切都好说。” 一直未曾抬眼的谢昭回在此时抬了眼,他望向咨阅,静待片刻确认她言尽时方启唇,“那殿下看我,合您眼缘么?” 鸣蜩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谢昭回不仅不遵礼节直视昌睦公主,竟然还胆大直接的反问对方。他双腿发软,替人请罪的话几乎破口而出,这时唐颂看向他,向他打了眼色及时阻止了他的意图,为对话的两人辟出一方静地。 那双眸里含着连亘如带的星群,在他凝神时,雪天里的阴暗开始销声匿迹,渐露璀璨。 咨阅把着杯,心腔内一声响,是她预想中的一双眼睛。 谢昭回看到的昌睦公主不是金屋娇娘,不会因他人的注视而垂落眼睫。她不饰钗裙,雪色上妆,一手静握杯盅时,便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样一位人物了。 她目光尖锐的看着他,眉眼间是一种模糊性别的神韵,“还好。”她轻描淡写的说。 昌睦公主口中的“还好”二字极具分量,等同于一句夸赞了。有戏!鸣蜩暗喜,今日出面的双方说不准真能把事情谈妥。唐颂则是默默品茶,只做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殿下还想了解什么?”谢昭回追问,“草民一定坦诚相告。” 他积极争取的态度让唐颂侧目,此人很会把握与人来往的分寸,言谈举止间尽显真诚,不是某些商贾市侩钻营的嘴脸,昌睦公主对其印象“还好”大概也出于这个原因。 “你是原州人,”咨阅顺着他的话问,“为何会到往宣州谋事?” “草民开蒙后在县学内读过几年书,后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后便放弃了读书入仕这条路,近些年草民通过耕作存了一些家资,又听说有鸿儒逸士在江南道的寺学内授课,于是草民便趁农闲时前往江南两道游历,后来草民发现寺学内的环境其实很艰苦,唯一的便利之处是房舍幽静,毕竟入寺读书的以寒门学子和落榜学子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