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唐颂长久立于晖和殿的丹墀之上,文武百官在她眼里来来去去,她从七月站到了八月。 一天她在阶上值守,见到阶下有来人,五品下的飞马纹官袍在他步伐的带动下迎风招展,一个人走出了万马奔腾的势态。 眼前苍茫的热被涤荡干净,那一刻唐颂突然听到了喧嚣蝉鸣遮盖下自己的心跳。 他走上阶,唐颂略微紧张的垂下眼,有礼节做借口,她无需视她,他的长靴停在了她的身侧。 “热不热?”他问。 唐颂紧握刀柄的手冒出了汗,“殿下。”她向他行礼。 秦衍看那乌纱下她一双眸抬了起来,眼瞳乌黑,眼周被日光灼得微红,鼻尖上薄薄挂着一层汗,“方才不热,这会儿有些许热。” “什么时候散值?”他侧过身,让她站在了他的影子里。 于是毒辣的日光偏了过去,她看清了他的脸,看到他眼底有河陇的风沙经过。“大概还有一刻钟。”她说。 “我进去面个圣。”秦衍道:“你等我。” 唐颂唔了声说好,他端详着她说:“没见你晒黑?” 太监已经通传过“靖王觐见!”了,所以他没等到她的回答就听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戎钺?” 秦衍被唤回头,迈步往更高处走,入殿行过礼后,皇帝赐座,又让太监宫女们奉茶,打量了秦衍一眼道:“朕瞧你晒黑了些,辛苦。” “不辛苦,臣该做的。”秦衍抿了口茶,言简意赅的说:“这批马已经跟吐蕃交接完毕,臣带回了一百匹,留在六闲厩用作种马。” 皇帝看向窗外颔首,父子之间沉默下来,秦衍放下茶盅,无意缓和这段沉默,看了眼御案上的几摞奏折,俯身说:“臣告退,不打扰圣上忙碌了。” “慢着,别急。”皇帝望着窗外一抹花鸟纹,开口按下他已经抬起的膝盖,“你的两个哥哥已成婚,载笔的婚事也已定下,你今年该满二十一了,婚事怎么说?自己考虑过么?” 他哥哥弟弟的婚事至少有他们的母亲过问、操持,沐抑愁魂断前,连她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秦衍两掌搭在膝头,指尖交错着慢点,“婚事对于臣来说,不仅是一道圣令那样简单。婚事对于臣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一纸婚约比不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志同道合。”皇帝从窗外回眼看向他,问道:“可曾遇到过这样的人?” 蝉鸣聒噪,仿佛在脑子里筑了巢,无休无止。秦衍指尖顿下来握成拳静放膝间,颔首。 皇帝静托着茶盏,隐约想起沐抑愁的样子,抑愁,抑愁,真是个有趣的名字,他的母亲大概也就是人如其名吧,给了靖王一双从不见愁云的眼睛。 他对这个儿子其实是有愧的。 “好。”皇帝道:“依你自己的意思。” “多谢父皇。”秦衍行过一套礼节,起身告退,他走得毫不留情,影子跨过门槛就没了踪影。 父皇。 多年来皇帝第一次从靖王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秦衍出殿时正遇上慎王詹事府詹事前来面圣,对方的神态欣喜若狂,匆匆向他行过礼便钻进了殿里,秦衍凝神静立片刻,下阶走远。 唐颂扶刀站在阶边花荫下等候,迎上他的目光。相隔很远,秦衍却觉她整个人在散发着蓬勃香意,花鸟司的官袍被她的穿出美艳的韵味,美艳的夸张。 两人走出晖和宫,沿着宫墙下的阴凉继续向前走,她问:“殿下一路还顺利吧?” “托你的福,”他垂眸望着她浮动的官袍说:“顺利。办完事我去了趟高寨烽堠,你之前当烽帅的地方。这些年突厥的兵马又增多了不少。” 唐颂叹道:“塔利大可汗手下应当有接近于三十万的兵马了,近一年边境的情况如何?” “跟之前一样,”秦衍道:“没有大的战事,小的骚动频繁不断。最近朝中的局势如何?” 唐颂道:“太平,太平的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朝中居然没有任何重立储君的论调。” “静不露机。”秦衍冷哂:“没人愿当出头鸟,都在忍,私下里只怕是正在忙着收买人心。” 一路走过没有遇到什么人,唐颂望着墙头上大片纠缠垂落的藤蔓道:“三日前南下江南道的监察御史们归京了,江南西道的袁州、吉州和江南东道的水州也查出了官员厚敛的弊政,圣上罢黜了三州刺史的职务,昨日和政事堂的官员们商议拟定了下任官员任职。” 秦衍神色变得严肃:“可以见得花鸟司那次南下很关键,以小见大,通过杭州查出整个江南道的弊病,否则朝廷现在还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