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落在明光殿屋顶的瓦砾上,或有雷声不时划过夜空,惊得殿内烛火摇晃。 文帝捂着胸口,克制着又一次泛上喉头的腥痒,在又一声惊雷后终于化成了一声闷咳。人的苍老和颓败有时也是极快的,他想。 比如、五年前的她,单薄的身子倚在他的怀里、熟悉的安歇香窜进他的鼻腔,而她、却再也不能让他安心了。 又比如、五年后的他,这些年宵衣旰食、御驾亲征,肃清边境祸乱,如今朝堂内外一切太平、他终于放下心中长久的担子,病痛却早已渐渐将他的身体蚕食。 让曹成去宣了阿姮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眼前已然拟写好的圣旨上 ——驸马越宸行为不检、德行有亏,于公擅离职守、贪赃枉法,于私不敬皇家、□□胡为,现令其与五公主和离,并贬为庶人,流放南蛮,钦此。 一个月前,因驸马越宸与青楼女子厮混,临近产期的小五怒斥其行为不检,越宸不但对此不以为意,还言语侮辱宣氏,讽刺宣后、更扬言宣氏早已如丧家之犬,他娶她已是让她高攀了越氏,小五气急攻心、当场难产,谁知越宸不仅视而不见,还扬长而去。 小五身边的丫鬟早已乱了方寸,幸得程少商救下小五,请了医官,才保小五母女得以平安。 自从宣后离世,程少商便出了宫,即使她嫁与子晟为妻,这些年,他也鲜少见到那个小女娘了。于是他宣了程少商进宫,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臣妇搭救五公主母女并不求赏赐,臣妇欠宣皇后的、本就还不清。”程少商低着眉眼,礼仪规矩早已面面俱到。 他又想起了她。 当年、这个不知礼节、不通文墨的小丫头便是跟着她学的这些。 “陛下若要给臣妇赏赐,不如想想宣皇后若还在世,她想要什么吧。” 礼仪规矩是都到位了,只是这敢顶撞他的胆量倒是没少。 文帝并没有生气,反倒被这程少商怼得心口一涩。 程少商说宣皇后以前其实并不希望五公主嫁越侯之子,但她懂陛下平衡文越宣三氏家族之苦心,也知天下初定、陛下根基尚未稳健,她不是不敢提,而是不能提。 殿内只有他们二人,程少商不知何时红了眼眶,那个把她自小缺失的母爱温温柔柔地给予她的女子,虽贵为皇后、虽得陛下敬重,却仍有太多的不能。 皇后可以将她搂进怀里温柔地安抚,却不能肆意地将自己埋进别人的怀里求得一刻的安慰。 皇后可以为了她质问子晟可曾后悔,却不能纵情一次问一问自己爱了一辈子的心上人,心里可曾有过自己。 明明体弱得甚至躲不过文修君一下推搡,明明心里始终记挂着宫墙之外的帝王,她却从不躲、从不说。 大抵是太过安静,故而那帝王低沉着出声时,程少商只觉心颤,她仿似看见枯藤老树在凛冽的寒风中折腰,枝干划入平静无波的湖泊之中,撕开了一条看不见的口子。 “是神谙同你说的吗?” 帝王的声音带着些嘶哑,程少商抬头瞥了眼近年急速苍老的文帝,宣皇后离世后,那个本该和越皇后青梅煮酒、安享晚年的帝王,几次三番选择了征战大漠,她听子晟说,陛下是想给太子留一个太平的天下,可她却有疑惑,若说肃清边境,又何须御驾亲征,朝内将帅之才不少,陛下自己反倒多年没拿过刀枪,虽说也不需他冲在前锋,可长年征战,终究会积劳成疾。 程少商回忆着宣皇后的种种,五公主出嫁前夜,她看着长秋宫主殿的灯灭了,又亮了…… 那日五公主来长秋宫拜别后,一向沉稳的宣皇后竟让她去取了坛果酒来,那人的酒量向来不好,且多年沉疴,几杯果酒下肚,便已醉了。程少商记得那日那个单薄的身子倚在她的怀里发/颤。 她说是她这个做阿母的没用,子昆娶孙氏她已是后悔,却还是让小五嫁给了越宸。 她说子昆至少身居高位,孙氏也是真心实意地爱慕子昆的,可小五呢…… 越侯府向来与她宣氏不善,小五又被她骄纵了许多年,居高自傲,怕是去了越氏并不能安生,可小五虽是公主,毕竟是个女娘,这世道对女娘总会苛责一些,如今自己已是护不住她,更何谈他日,谁还能照拂小五? “皇后说,两情相悦本就不易得……她只愿,五公主可以健康长安。” 两情相悦…… 他想起了她求他废后时说的话,她说、她也想有个两情相悦的夫君疼爱,她说、每每看着他和越姮嬉笑打闹,她便如虫蚁啃噬心口,无时无刻不在嫉妒、怨恨,她说、她受够了! 文帝抬手捏了捏酸涩的鼻梁,她终是带着声嘶力竭的累和不深不浅的